
插图:黄露
范泽木
童年时住的房子,侧门有一个小土坡,小土坡的窟窿里有一孔山泉水。我们用一根镂掉了竹节的水笕把山泉水引到一口大水缸里,水总是满得溢出。平时,我不太能注意到栀子树,它被杂木所掩盖。
2003年几近中考的时候,“非典”肆虐,我发了40℃的高烧,只能回家隔离。之前,我已经被隔离在一间闲置的教师宿舍。老师给我送来行李,隔窗叮嘱:“回家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木然地点着脑袋,回了家。
烧退了之后,精神状态还没回归。各科老师都没给我布置作业,我任由自己在岁月的斜坡上下滑、下滑。
某个傍晚时分,家人提出要给屋侧的水缸换水,我主动揽下任务。我俯身舀水时,陡然闻到一股花香,先是清香,继而浓烈,并在浓烈至即将让我晕眩时刹住了车。抬头,看见几朵白得眩目的栀子花。它的白,白得耀眼,白得极具侵略性,大概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在我舀水期间,花香一阵阵地袭来。栀子花的香,也是有侵略性的,是雷厉风行、大张旗鼓。
夜色即将擦黑,那几朵栀子花如白鸽栖于枝叶之间,那颜色、香味,总给我一种张臂立于原野任风吹的感觉,有军歌嘹亮的豪迈。我猛然意识到,该回校了。
我租住在磐安县城时,回家总要路过一段以栀子树作篱笆的路。初夏时节,栀子花开放,几乎开了长长的一路。那白,真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白得蛊惑,令人眼花缭乱,正是跟太阳下的雪山对视后的那种满目错乱的白。至于那一片栀子花的香味,已经不能仅用香来形容,香到极处,是晕眩,是迷乱,香得可怕,我只能捂住鼻子,落荒而逃。对于栀子花,从此敬而远之。
有一阵子,孩子经常半夜惊醒,家里的长者建议用栀子麦粉给孩子“压惊”。将三四颗栀子的核碾碎,成粉末则更佳,将碎末混入麦粉用温水调和成不粘手的面团,将面团贴在孩子的脚底。待第二天揭去面团,孩子的脚底赫然有一个青黑色的圆印。长者高兴,印黑,则“惊吓”去矣。
其实,栀子是一种清热泻火类中药材,具有清除体内火毒、凉血止血和改善湿热症状等作用。“压惊”一说,其实是以栀子的药理为基础,加之“压惊”时的言语抚慰,从而达到药理、心理的双管齐下。我小时候也没少被“压惊”,长辈们以歌谣的形式一一列数我可能受惊的地点,一来让我回顾了自己的莽撞之处,二来宽慰了我的罪过心理,我好多次差点儿潸然泪下。于是我又觉得栀子是可亲的,栀子花的浓妆艳抹也是可亲的。毕竟,花香本无过,罪过的是我们一下子种植太多。
栀子花因为太香,香得过于浓艳,往往难登大雅之堂,却是“飞入寻常百姓家”。栀子花可做菜,栀子可做药材,也可做膳品。我与栀子花,因花结缘,认知的过程多舛,但最终还是以对它的欣赏收场。何炅有一首名为《栀子花开》的歌,“栀子花开,so beaut so white”,栀子花在歌中象征离别,也象征青春情怀。
归根结底,我还是欣赏它的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