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江上,至今还有货船往来
百年酱坊,酱香依旧
罗埠溪边的墙绘
记者 赵如芳/文 陈业/摄
一边是茂盛的树林,一边是繁密的人家,金华开发区罗埠溪的两岸,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致。
西岸是青草滩,一些低矮的杂树。东岸筑有堤坝,堤坝边的房屋外墙上,大幅彩绘格外醒目——又窄又长的木船上,戴着斗笠的渔民在撒网捕鱼。
这些墙体彩绘,画的是罗埠溪的过往。
在水路运输占主流的年代,罗埠溪边码头热闹,人来船往,捕鱼船、运货船在这里停歇、启航,经衢江驶向远方。
随着水路运输的没落,溪边的码头已不见踪迹,但码头兴旺的历史,融入罗埠镇的名字里——埠者,停船的码头也。在罗埠,码头留下的故事还没走远……
明代的知名过客
罗埠溪古称罗江,是厚大溪进入罗埠后的称谓。
厚大溪发源于婺城区与遂昌县的交界处,流经塔石、莘畈、汤溪,汇聚于罗埠后注入衢江。罗埠就位于厚大溪与衢江的交汇处,有“一江二溪”之称,另一溪为横路溪。
衢江是钱塘江的主要支流,借助这一水路优势,罗埠一带的船只通兰溪,入建德,进杭州,罗埠也成了交通枢纽,码头应运而生。据乾隆《汤溪县志》载,明洪武四年(1371)前,罗埠下章的下埠头(罗埠溪故道边)村,濒白马溪南岸,古通舟楫,为商肆埠头。其上首另有埠头,称上埠头(湮没)。
罗埠还有不少渡口。乾隆《汤溪县志》载,罗江上的渡口有罗江渡(县东北十五里,章勤造并助地四石为修理费)、王稍渡、下杨渡、伍家渡(在县北二十里,有二渡船,春水涨时则以一船至杨埠渡入此,即旧青草渡也)。
过去,罗埠后张村有一个渡口,是该村到兰溪伍家圩的必经之地,水运线长达150米,有汽船、木船做交通工具。董家村附近也有渡口,连接该村与兰溪滕家圩村,有船只往来做交通工具。
明崇祯九年(1636)十月十二日,徐霞客在游玩了金华北山后,意犹未尽地乘船离开,前往龙游途中,经过青草坑。经过打听,得知这里属于汤溪(县)。徐霞客没有下船上岸,他把这段经历写入了《浙游日记》:“十二日,平明发舟。二十里,溪之南为青草坑(其地属汤溪)。时日已中,水涸舟重,咫尺不前。又十五里,至裘家堰,舟人觅剥舟(卸货船)同泊焉。”金华市文史研究馆研究员林胜华认为,青草坑就位于罗埠董家村段的溪滩上,300多年前,徐霞客曾是罗埠的过客。
一方码头润泽一方百姓
溪水川流不息,向衢江奔腾而去。今天的故纸堆,翻不出罗埠溪水运和码头更久远更翔实的历史,溪边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还能道出几十年前的过往。码头和溪水,相依相存,润泽着溪旁的百姓。
多名七八十岁的村民回忆,几十年前,罗埠溪边有三个码头,停着不少木头船,把货物运到兰溪、绍兴、杭州等地。也有村民说,这条水路可达7个省份,有江西、安徽、江苏、福建等。79岁的村民陈竹林住在罗埠溪边,年轻时见过运货的木头船,“十几米长,五六米宽,差不多有一幢房子那么大,有七八个船舱”。
87岁的沈益良住在罗埠老街,在他的印象里,在罗埠溪往来的船只,一般是将衢州常山的石灰运进来,再将本地的甘蔗运出去。石灰是特制的,用于建房,也可以当农田里的杀虫剂,还可以做豆腐。运石灰的船比较大,靠岸时要纤夫在溪边拉。码头边还有修船的、给船搭篷子的,当当当的敲打声,时常在溪边响起。
除了用船运石灰和甘蔗,罗埠溪里常见的运输方式是用水流运毛竹、杉树。林胜华长大后,曾和父亲聊起当年建房的经历。父亲说,建房用的木料都是从塔石买来的。林胜华很惊讶,那么远的路,那么多木头,你一根一根背回来吗?父亲笑了,哪有那么费力?他到塔石去一趟,在山上选好木头,山民们在树上做好记号。到了发大水的日子,山民们将树伐倒,捆在一起,在树上写上买主的名字,再把树推到厚大溪里,一路顺水漂流,林胜华的父亲在罗埠溪边等候,将木头捞起来,建房的材料就有了。这种运输方式有个固定的称谓——“放排”,利用水流运输木材,节约人力物力。
靠水吃水,罗埠溪边的人撑船跑货运,拉纤挣钱,明白水运意味着什么。没有通电的日子,沿溪的村民有个约定,在夜晚轮流点起煤油灯,为航行的船只指明方向。灯光虽弱,却是黑暗中的温暖与支持。
在众多村民中,罗埠二村78岁的潘云芳是为数不多的在船上生活过的。她的爷爷和父亲都撑船跑货运,自家有一艘长10米、宽3米的船。七八岁时,潘云芳和家人吃住都在船上。父亲撑着船,将洋埠的小猪、本地的甘蔗运到富阳、桐庐,再将外地的货物运回罗埠。船到衢江后,罗埠溪的水位浅,大船进不来,就用竹筏将货物搬上岸。看到码头,意味着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意味着全家要出力——船只靠岸时,船上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一起拉纤、挑运货物,潘云芳也不例外,常年赤脚在船上和溪滩上行走,她的脚底长了不少茧。
“冬天冷,夏天热,船上的日子不大好受。”潘云芳回忆。有一年船行到桐庐,遇到风暴,船上的东西都掉到水里。有一年冬天,潘云芳的奶奶一不小心掉到水里,被家人打捞上来,浑身湿透。10岁后,潘云芳上岸,到学校读书。上世纪60年代,她的父亲也上岸,结束了撑船跑货运的日子。从此,一家人不再从码头出发、在码头停泊。
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公路运输的兴起,水路运输渐被弃用,罗埠溪上不见船来船往,码头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出了热闹的舞台,只剩溪水涨涨落落。
码头远去,烟火继续
码头消失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比如商业气息和一些生活习惯。
作为水陆交通的口岸,罗埠的商业气息比较浓厚。南宋嘉定年间,罗埠老街被称为罗埠集。至宋末,罗埠市集发展初具规模。康熙《金华府志》载,万历年间罗埠称新兴市。《兰溪县志》有载,罗埠市商业在清同治前颇盛。民国《汤溪县志》有“南北山货毛竹物资均于此(罗埠)交易”的记载。历史上,罗埠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纺织、中药、食品、酿造、榨油、竹木金属加工等手工业发达。
章女士在老街生活多年,关于这条街的历史,她的婆婆蒋有娣在世时曾讲述过。蒋有娣19岁从汤溪嫁到罗埠,2022年去世,享年97岁。起初,老街的街道比较窄,两对门的邻居借扁担,不用出门,从自家门口能递到街那边。老街在抗战中被破坏,重建时,大家都往后退让,街巷这才拓宽。街上有药店、茶馆、饭店、糕点店、水果店、小吃店,生活在这里非常便利。
时至今日,众多老店铺已消失不见,倒是酱油坊几经传承,目前仍在经营。6月,梅雨不止,还没走进金华市益生食品有限公司,就闻到一股酱香味。“如果天气晴朗,味道会更浓。”公司负责人孙晓娟说。这家公司的前身是隆泰益官酱园,由章寿南、章伯南两兄弟在1894年创办。酱油采用古法酿造,要经过浸泡、蒸煮、制曲、发酵和曝晒等步骤,日晒夜露,耗时较长,风味独特。2001年,潘志元买下老酱园,发现了一些老账簿,账簿用毛笔从右往左记录了收支情况。有一本账簿的首页写了8项收支,其中一项是“船上替力”,下面没有记载具体信息。潘志元猜测,“船上替力”应该是劳务费,或者是酱油通过船只运到外地售卖时请人搬运的劳务费,或者是将黄豆等原料从船上搬下来的报酬。由此可见,罗埠土酱油的发展史,与罗埠的水运史曾经重叠。潘志元将酱园更名为益生食品厂,经营了22年,2023年,他将食品厂转手。新接手的孙晓娟是80后,志向满满,拆掉了一些老房子,扩大了经营面积,酱缸从100多个增加到了600多个,公司的门也开在了罗埠老街上。百年老店飘出的酱香,从陆路传向更远的地方。
和兰溪游埠类似,罗埠曾经也有多家茶馆,当地人有喝早茶的习惯。茶馆老板一大早就起来生炉火、烧开水。天蒙蒙亮,附近的村民就赶来喝茶。过去,兰溪滕家圩、伍家圩的村民坐船来罗埠喝茶。茶馆附近一般有卖烧饼油条的摊位,买一副烧饼油条,就着热乎乎的浓茶,聊着各种见闻感受,饭后再坐船归去,成了村民们的日常生活。如今,罗埠也还有一些茶馆,设施简单,老人们坐在一起,在茶香缭绕中,或聊天南海北的事,或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慢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