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彭晃

夏至一至，便觉晨光分外慷慨起来，天早早地亮了，阳光如同清澈的金色溪流，越过远处青山，流过城市林立楼宇，温柔地铺满整个大地。我走到窗前，只见楼下巷子里卖菜小贩已经排开了摊位，鲜嫩的黄瓜、新摘的毛豆，带着露水，青翠欲滴。那水灵灵的瓜果蔬菜，仿佛将清晨第一缕光芒都吸了进去，水珠滚过，映出千般莹润的光彩，默默滋润着人间烟火。

白昼渐长，巷子口那棵老槐树，枝叶浓密，层层叠叠，筛下点点斑驳的光影，投在地上，风一吹，光点便也灵动地跳跃了起来。树影之下，几位老人坐在小板凳上，轻摇蒲扇，闲话家常，偶尔夹杂着几声蝉鸣，丝丝缕缕，细密地织起一张巨大的网，将喧嚣暂时隔绝于外。蝉声在浓荫里流布，却是极有耐心地、一丝丝织入空气的肌理，将这方寸清凉之地围拢起来，在水泥森林中悄然划出了一片清幽的桃源。

傍晚时分，家家窗门中飘荡出了烟火的气息。夏至的仪式，便在一碗馄饨中悄然显现了。此时节，江南家家户户案板都响了起来，薄皮裹着鲜馅，在沸水中翻腾浮沉，汤里撒上虾皮、紫菜，浮动着香油点点，香味便直直扑鼻而来。小孩子围坐桌旁，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翻腾的馄饨。母亲将馄饨舀入碗中，热气氤氲着，她温柔地笑着：“夏至馄饨冬至面，老祖宗传下的道理，吃了馄饨，夏天可就不怕热了。”小孩子立刻迫不及待地吸溜着吃起来，小脸在热气的笼罩中，红扑扑的。这碗中沉浮的，哪里仅仅是面食？分明是岁月深处绵延而来的古老智慧与殷殷关切，它如约出现在夏至的碗盏之中，熨帖着我们的肠胃，更熨帖着我们的心灵。

夏至日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日子，可日晷的针影却缩到最短，光阴仿佛踮起脚尖，无声地凝聚于一点。这奇妙的刹那，如此分明地昭示着：光明的顶点，便也是转折的序章。我站在老屋前，仰头凝视着天空，日头炽烈而耀眼。人们纷纷翻出被褥衣物，摊开在阳光之下，谓之“晒伏”，仿佛把整个家底都摊开来，交给太阳去蒸煮熏染一番。老屋的瓦片被晒得滚烫，散发出泥土被炙烤后的干暖味道，这气味渗入被褥的每根纤维里，亦如太阳的叮嘱被织进了生活的经纬——这日头仿佛将自身所有热力都倾囊而出，非要为人们驱散霉湿、积攒暖意。

夏至这一天，是季节的一个标点符号，是太阳在天空画下的最长的逗点。在它耀眼而炽烈的光照之下，万物生长，一切美好如约而至，人间烟火徐徐升腾，亘古循环的节气，温存地抚慰着平凡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