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佑 一辈子打过这么些仗,值了
7月16日,穿上挂满奖章的衬衫,现年97岁的老兵高佑背脊笔直,唱起军歌来声音洪亮。忆起烽火岁月,一幕幕恍如昨日:从14岁到25岁,高佑的少年与青年时光是在战争中度过的。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家国平安后,他在金华“解甲”归于平淡。
“我跟着新四军战士学文化,在苏北游击队拿起了枪,同解放军一起走遍大半个中国,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高佑说。
拿不起笔,就拿起枪
1928年,苏北洪泽湖畔的老子山镇,已有一双儿女的高家又迎来一对双胞胎男孩。“父亲用‘佐’‘佑’给我们取名,我晚生几分钟,是家中老四。”高佑说,后来家中还添了2个弟弟和1个妹妹,兄弟姊妹一共7个。
高家耕读传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祖父是清末举人,叔叔考了秀才,父亲则精通书画,还自学了中医外科,常免费给乡亲们看病,在乡里很受敬重。但即便生在这样的好人家,高佑也没能读上书。
“苏北沦陷后乡里的学堂就办不成了。”高佑回忆,日军经常会发动空袭,后来连学校都在轰炸声中被夷为平地。“一开始老师把学堂搬到土地庙,后来经常有轰炸、扫荡,大家都不敢去上学了。”
读书成了高佑和同乡孩子不敢想的奢望,是共产党部队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当时,高佑约莫十四五岁,活跃在敌后抗日战线上的新四军战士会利用空闲时间,教孩子们认字识数。
“条件非常艰苦,没有讲台,没有桌椅,就是在露天地上,拿棍子教我们。”时隔80多年,高佑依然记得,他和伙伴们坐在地上,用石块写写画画。
那会,无恶不作的日军,对中国军民展开惨绝人寰的杀戮。高佑说,不管是民是兵,一旦逃离不及时,都难逃魔爪。“我们附近就有妇女被强奸后杀死,还有三四岁的小孩被一刀刺死。”洪泽距离南京不远,大家都听说过南京大屠杀,原先人人向往的南京城成了人间炼狱,老百姓对日军恨之入骨。
“学会写字后,我去写抗日标语,写的就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高佑说,既然无法拿起笔,那就拿起枪反抗。
没有枪炮,打“麻雀战”
1944年,16岁的高佑加入游击队,开始与日军战斗。年纪不大、个头不高但头脑机灵的他,一开始主要负责站岗放哨。“我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上旗子,看到日本人来了,就站到高坡上挥动旗子,大声喊:日本人来了,快点躲起来。”
彼时,敌我武器装备悬殊,特别是处于游击战的草根队伍,一开始连枪都没有。“我们很多用的还是装着刀的木头枪,最好的武器是人家淘汰下来的‘老套筒’(武汉生产的老式步枪)。”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硬干,凭借因地制宜的灵活性与敌人智斗周旋。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高佑至今仍对“游击作战十六字诀”津津乐道。他回忆,那会他们经常和日军打“麻雀战”。麻雀这种鸟体型小,动作灵活,飞来飞去让人难以捉摸。游击队人数不多、装备不强,但熟悉本地地形,把兵力分成许多小组,四下散开,有效利用山地、树林或村落房舍,灵活机动地发起突然袭击。遇上落单的日本兵,哪怕没有枪的游击队战士也会拿刀“硬扛”,他们曾用刀杀死过日本兵,并缴获了对方的枪支。
“不要小看‘麻雀战’,有时一只‘麻雀’也会闹得敌人团团转。”高佑说。
穿越火线,死里逃生
在高佑的众多勋章中,“岁数”最大的一枚要数1949年12月27日铸造的解放西南胜利纪念章。抗战胜利后,高佑辗转江苏、浙江、湖北、湖南、云南、贵州、四川多地战斗,跟随部队挥师西进,参与了解放重庆的战斗。“部队领导看我识字有文化,派我负责宣教工作,后来还把我送到军事大学三分校四总队第一期学习军事知识。”
军事大学毕业后,高佑主动提出申请,希望能够参加解放西藏的任务。但这一次,他的申请被驳回了。“领导告诉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我。”不久,高佑就接到了抗美援朝的任务。
作为副连长,高佑带领战士们从重庆乘火车一路北进。他们穿单薄衣服,吃黄豆干粮,抵达朝鲜不久就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志愿军迂回穿插的运动战、夜战、肉搏战打得敌军丢盔弃甲,但这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以来遭遇的最大惨胜,7.5万志愿军战士血洒临津江。
这场绞肉机式的战役之后,是更漫长的坚守、防御与反击。“苦头吃尽,忍饥挨饿。”高佑回忆,由于缺乏新鲜蔬菜,他和很多战士一样患上了严重的夜盲症,每天下午3点后眼睛就看不见了。“没有药、没办法,我们只能打松鼠吃肝治眼睛。”
战场上,高佑与战士们曾用简陋的步枪打下两架美军飞机。一次是美军将飞机停在公路上,高佑指挥战士们对准飞机不停扫射,让这个平时在天上飞的大家伙直接报废。后来,美军不敢再把飞机停在地面,但仍会以极低的高度飞行侦察,志愿军们瞅准时机打下过一架战机。
高佑曾几次死里逃生。最危险的一回,他带领士兵前去运输苏联送来的喀秋莎炮弹时,被美国空军发现进行轰炸。高佑让战士们在草丛里隐藏好,他孤身一人将炮弹藏进山洞。“美国飞机已经发现我了,我只能一边爬一边躲,靠耳朵听飞机飞行的声音判断高度。”美军飞机在他们身边投下了20多枚炸弹,一人粗的树断了,巨大的石块被炸碎,高佑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眼前灰蒙蒙的,耳边只剩嗡嗡声……在他看来,能活下来靠的是运气和天意。
“战场上,你不会想更不能想怕不怕、死不死,想了就支持不下去了。”经历过无数次穿越火线、九死一生的高佑再谈战争,似乎早已云淡风轻。只有在问及“骄傲与遗憾”时,他的声音起了波澜,藏不住心底情绪——
“一辈子打过这么些仗,为自己、为国家,值了!”高佑顿了顿,一直放在椅子上的手指向远方。“台湾还没有统一,这辈子如果还有机会,我还要去再战一回。” 本报记者 汪蕾/文 张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