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填词的年轻人
记者 金璐
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写诗填词是基本技能。无论是风和日丽的春日,还是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都能以诗词为伴,将生活中的点滴感悟转化为优美的诗词。
但在现代,拥有这项技能的年轻人就不多了。在金华,有一群年轻人仍然传承着古老的诗词之道,相互唱和,以诗词表现他们的生活态度和文化追求。
网名为“暑秋晴日”的戚雨闻是个圆脸妹子,常穿一身唐朝款式的汉服,梳着螺髻,一看就很有古典气质。
在爱好国风的女生中,戚雨闻堪称“六边形战士”(网络流行语,指各项能力都很强的人)。她能写旧体诗,会诗词吟诵,擅长弹古琴,能自己写诗、自己吟唱,以琴声相和。
戚雨闻的爷爷、爸爸都喜欢写旧体诗,她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写诗了。但少年时的写诗经历在她看来只是习作,直到2015年加入诗社,这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如今已有几百首作品。她自己蛮喜欢最近写的一首《春日感怀》:“先是辛夷树,后成桃杏囷。形犹无尽役,花已半为春。残夜惊雷下,连珠豪雨呻。群芳看未及,又自碾香尘。”
在戚雨闻看来,写旧体诗的乐趣在于,不但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而且还能与音乐结合,有一种“神交古人”之感。
“当我用跟古人同一套语言系统来记录生活,在读古诗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原来当时古人的心境,会有一种更切身的体会。在认认真真写诗以前,我读李白杜甫的诗,觉得是二维的;自己写诗后,再去看李白杜甫的诗,就会觉得他们像是自己身边有血有肉的人,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戚雨闻说。
现代人写旧体诗,刚开始都会觉得想要做到平仄押韵很难,戚雨闻说自己也有这样一段时间。“我们现在的语言环境和古人已经有一定的隔阂,要靠背诵大量古诗来熟悉古人的语言环境,达到一定量的训练后,就能习惯古人的语言系统,会觉得豁然开朗,写诗就变得不难了。”
戚雨闻不但喜欢写诗,还喜欢穿汉服。她说,自己2008年开始穿汉服,刚开始尝试日常款,后来试过礼服款,现在很自如地在各种风格之间切换。
目前,戚雨闻将教人弹古琴和吟诵文化推广作为自己的事业。她觉得,无论是写旧体诗,还是穿汉服,或是吟诵、弹古琴,都是进入国学的一扇大门,大家从不同的门里走进来,最终到达的是同一个地方。所以她想尽可能打开更多的门,让人们沉浸式地体验古人的生活情调。
东阳市江北小学教育集团的语文老师陈刚亮,是一位喜欢教学生背古诗的老师。他教的学生从一年级开始背古诗,还背《论语》《古文观止》,大量背诵带来的效果是不少学生到了五六年级时就能写旧体诗。
学生们能写诗,作为老师的陈刚亮当然也不能落下。他也会写旧体诗,通常是出去玩的时候有感而发,就写一点。比如前几天到金华的丽泽花园小区参加活动,他写了四句:“久在樊笼不得违,群芳归去柳依依。偷闲丽泽听仙乐,也学渊明暂得归。”
陈刚亮说,他自己学写旧体诗,以及让学生们学会写旧体诗的秘诀就是吟诵。十几年前,他偶然听到“素读”经典课程创始人、小学语文特级教师陈琴老师的吟诵讲座,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专门进行学习,然后与自己的语文教学相结合,用这种方法来教学生学古诗词和古文。
“学生学吟诵,刚开始有人会觉得好笑,但学到后来,就没见过不喜欢的。”陈刚亮说。吟诵带来的直接效果是学生对音韵更加敏感,对正在记背的诗更容易记住,也更容易理解。因为吟诵的时候,平上去入的念法跟我们用普通话读诗完全不一样,更贴近古代音韵。所以,用吟诵的方法学古诗的学生,在学写旧体诗的时候,根本就不用考虑格律问题,写出来自然而然就是对的。
陈刚亮说,他长期跟随著名吟诵专家魏嘉瓒先生学习吟诵,魏老先生自己写旧体诗,也希望弟子们都能多写。从他个人的感受看,自己开始写诗以后对古诗的理解更深刻,而在吟诵自己写的诗时,也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在学生身上取得了良好效果,陈刚亮又把这一套用到了自家孩子的培养上。他有两个孩子,大的上幼儿园大班,现在已经背了两三百首古诗和小古文,还能背诵整本的《三字经》等蒙学作品,尽管很多字都不认识,但拿起来就能读。
“我最早开始写旧体诗,是在读初中的时候。这是一种自发性的行为,当你读了那么多古人写的好诗,你会不自觉地去模仿,看自己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赵剑波说。
写诗对于赵剑波来说,一是能够避免“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无力感,让自己所有的生活体验变得隽永;二是在读古诗时会有更多触动。比如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这是李白学习民歌的成果,读起来明白如话,初读只觉得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赵剑波自己写了几年旧体诗后再来读这首诗,就感觉能够明确体会到李白创作时的才华横溢。
2015年,热门的本地网络论坛成为赵剑波结交诗友的平台。他和一群金华的诗词爱好者在上面聊天,交流对诗词的理解,相互唱和,又搞线下聚会,一起吃吃喝喝,吟诗弹琴。无论是喜欢诗词的,还是喜欢书法的,或是弹古琴、搞篆刻的,大家都很喜欢在一起玩,形成了一支20多人的名为“婺社”的创作队伍。在赵剑波眼里,这类似于古人的雅集。
“古人搞诗词雅集,要抽签定韵部,然后根据抽到的韵来写诗,还有一些更复杂的玩法,比如一定要出现某个字,这个字还一定要出现在某个位置,这是一种有门槛的文字游戏。”赵剑波说。这样的事情在许多古人的文集、笔记中都有记载,现代人看起来会心向往之,却又很难复制。现在赵剑波他们搞雅集,通常只是指定题目,规定诗的韵部,这就已经挺难了。“真的在规定时间里做不出来合格的诗,还能喝酒嘛!古人在雅集的时候也是这样惩罚的。”他开玩笑地说。
几天前的立夏日,赵剑波所在的金华市诗词楹联协会搞了个雅集,不但召集了擅长写诗的会员,还邀请了吟诵爱好者、书法爱好者和古琴爱好者。他们现场写诗,现场吟诵,弹琴相和,然后由书法爱好者写成小笺,大家都觉得很有意思。赵剑波觉得这样的活动多搞几次,就能让更多人体验旧体诗创作,会有更多人加入进来。
对赵剑波来说,诗词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写诗的心态愈发轻松随意,什么都可以入诗。他写自己胖,说:“垂耳已能听指示,伤心更怕问腰围。少年都去屠龙死,地久天长竟不归。”感叹年华虚度,说:“余生一万三千日,日日重光压顶来。”
“很多人都觉得,现代人写旧体诗,怎么写都写不过古人,其实古代人写诗也不是个个都好,我们也能一步步提升水平,从不入流写到末流,再从末流到六七流、四五流。如果这辈子能成为一个三流诗人,就非常了不起了。”赵剑波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