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她的精神还在
“名旦”徐汝英:一生传承为婺剧
记者 夏斌婷
桃李枝秀,果满婺州。
不唯名利,虚怀若谷。
爱岗敬业,众人称颂。
长眠不睡,灵魂千秋。
师德高尚,丰碑不朽!
这是伤感的一天。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我们永远地送别了著名婺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原浙江婺剧团副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徐汝英先生。
徐汝英因病医治无效,6月24日不幸逝世,享年95岁。
追悼会于日前举行,徐汝英的亲朋好友、学生纷纷从衢州、杭州等地赶来送她最后一程。伴着徐老的《三请梨花》《绣襦记》等婺剧拿手唱段,大家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潸然泪下。
奉献
“她最爱的是婺剧”
徐汝英出生于1930年,衢州龙游人,14岁跟着徽班老艺人胡荣华学艺,16岁拜婺剧艺人叶文荣为师。她一生专注于婺剧事业,是国家首批一级演员,金华艺术学校终身老师,是浙江婺剧团第一代著名花旦,美称“龙游花旦”。
她扮相俊俏,身段优美,唱腔明亮圆润富有韵味,对徽剧、乱弹、高腔、滩簧、时调等不同声腔的花旦戏均擅演,深受观众肯定和喜爱。她还多次为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出,得到很高评价。其代表作有《米糷敲窗》《断桥》《送米记》《三姐下凡》《昭君出塞》《碧玉簪》《打金枝》《马前泼水》等。
徐汝英从事婺剧教学多年,为婺剧事业的传承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她还培养了大批婺剧后起之秀,其弟子郑兰香等都是出色的婺剧演员。她曾先后获得全国劳动模范、浙江省文化厅优秀园丁奖,被金华市委、市政府授予婺剧艺术贡献奖。
“妈妈慈爱善良,她一生为了她钟爱的婺剧艺术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同时也获得很多荣誉。”徐汝英儿子彭昭恒说,在婺剧艺术舞台上,母亲塑造了许多不同性格的艺术角色,唱腔深受广大观众和婺剧界同行的喜爱。作为子女,他最钦佩的不是母亲获得多少荣誉,而是她为了婺剧事业后继有人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培养下一代所做的不懈努力。“她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也毫不保留地把她一生的表演艺术心得传授给学生,把自己奉献给婺剧事业,这是她后半生做得最多的工作,也是最乐意去做的事情。”
彭昭恒说,母亲最爱的是婺剧,能看到一代代婺剧小生、小花不断涌出,是她这一生的最大欣慰。
“我记得,徐老师90岁之后,我们经常结伴去看她。她说到动情处,躺在病床上还要一边演一边唱。”徐汝英学生应新征说,徐老师对于婺剧艺术的热爱,实在难能可贵。
2022年5月,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复排徐汝英的代表作之一《绣襦记》,青年演员楼依婷和叶路成作为主演专门找她请教。“老师当时身体已不太好,但她一说到戏就两眼放光,还现场给我们教唱了好几段。”楼依婷说。
启蒙 “老师带我走上婺剧路”
“恩师一生厚才德,传教技艺为婺剧。‘德艺双馨’一词,徐老师当之无愧。”金华艺术学校主持工作的副校长、国家一级演员、金华市婺剧徽戏非遗文化传承人范红霞说,徐汝英是她婺剧路上的启蒙老师,带她走上婺剧之路。
范红霞说,徐汝英一直很关爱她,时刻关注她的成长。她刚学戏不久,就被徐汝英看中,在她主演的戏中担演了一个小角色。“当时,她一点一滴地教我,让我可以很快掌握表演技术。”1991年,范红霞被选中代表金华参加浙江省小百花会演。排演参赛戏目时,徐老师主动带她练戏,“我至今仍记忆犹新。”范红霞说,这个戏精心打磨了两个月,其间她一直在徐老师家里吃饭学习,“她待我就像家人一样,一招一式地给我抠戏。”功夫不负有心人,范红霞最终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优秀小百花奖。
“徐老师是我一生的引路人,也是我特别敬重的婺剧大师。”此后的艺术生涯中,范红霞总是不断向徐老师请教,比如《米糷敲窗》,她就跟徐老师学的甩发技巧,“老师会不断地对我说这个技巧的解决办法,她的表演细致入微,但我觉得自己至今还没能很好地掌握这个技巧。”更让范红霞深有感触的是,自她从演员转而成为艺校老师后,徐老师经常跟她强调,要多思考怎么为婺剧发展做贡献,多做一些推动传承的工作。“她常说,让我们全身心地去爱护新人,更好、更安心地培养下一代艺术新生,把传承这个接力棒接好,做一个有追求的婺剧人”。
徐汝英2005届学生王婷也说,徐老师是推动她走上婺剧之路的领路人。“我应该是老师最后一届学生。记得当时练功教室在三楼,教导我们的徐老师已经70多岁,她每次都会提前好久慢慢走到教室等我们去上课。”最后几次课,老师还跟他们说“对不起”,“她觉得自己因为年纪的关系体力不支,教给我们的知识太少,但其实我们已经在她身上学到了太多太多——热爱、勤奋、专注、细致”。
温柔 “她从没红过一次脸”
在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黄庆华的印象里,徐汝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关爱我们就如同母亲一般,说话也温温柔柔、轻声细语。”黄庆华说,他作为浙江婺剧团1992届定培班学员进校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跟徐老师学习过,但是经常能看到她现场教学。“她的整体气质就有种婉约感,花旦的个性很明显。”
对此,与黄庆华同届的应新征更有体会。“入校4年,我跟徐老师学了形体课、水袖课等,她从来都是很温柔地教导我们,从没跟我们红过一次脸。”
应新征说,自己当时是被分组在葛素云老师名下的。“葛老师提出希望我能够吸取各家老师所长,尤其像徐老师,旦角演绎得特别好。遇到一些合适的角色,葛老师就会鼓励我们多找徐老师讨教。”
在校的时候,徐汝英就给她排了《昭君出塞》这出戏。“这是一出对我影响至深的戏,可以说我之后人生的两件大事都与它分不开。”应新征说,排练《昭君出塞》的时候,她才十六七岁,剧中有一幕是昭君出塞远嫁到匈奴,从一个恢宏的大场面(全班跑龙套),慢慢送别至只有三个人陪着“昭君”。“越送越远离故土,剧情需要我演出跟家人分别、跟故土分别、跟国家远离的离别之情,然而年纪小的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情感经历,根本不能把那种情感抒发出来。徐老师就温柔地开导我,一遍遍细心地教我。”
其中,她最记忆深刻的一幕就是远离故土时,“昭君”想带一抔家乡的土作为思乡的一种慰藉,也展现出她对故土的难离。这个情景的表现需要她跪在地上、抚摸土地,捧起一抔土,释放出情感,可她怎么都进入不了情境。“徐老师就自己‘啪’一下跪到地上,现场给我示范。那种真情实感一下子打到心上,让我特别有代入感,最终顺利完成这部分表演。”
进团后,应新征凭借这出戏,成为全班第一个有资格参加全省婺剧大赛的选手,并且捧回“96浙江婺剧节”青年演员一等奖。
“真的很幸运,刚进团,第一次参赛就拿回大奖。这很大程度得益于徐老师的教导。”应新征说,正因为徐老师把她的看家本领,包括剧本的解构、对唱词的理解、如何演绎情境等都传授给她。这让她哪怕情感表达还生涩,可通过模仿呈现老师的表达,也依旧让评委观众觉得惊艳。“当时,徐老师还把自己的嫡传弟子都安排给我当配演。所以,能够学这出戏、拿到这个奖,我很感念徐老师。”
应新征说,这个戏让她第一次体会到荣誉感、获得感,也有了更多自信心。所以,即使后来离开演员队伍成为声乐老师,她依旧对《昭君出塞》很有情结。2004年,她还凭借演唱新创民歌《昭君出塞》获得第四届“虎山杯”浙江省青年歌手大赛特等奖。“因为演过《昭君出塞》,我对王昭君这个人物理解更深刻,演唱时感情也更能投入。”这次获奖也为她转型到民族声乐表演领域提振了信心。
应新征说,如今同届的不少同学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婺剧队伍,分散在全国各地,但大家都会抽空回来看看徐老师。“老师90岁的时候,她说希望给我们这一届学生再排一出折子戏。可惜聚齐不易,这成为大家永远的遗憾。”
耐心 “只要你想学就来”
“上个月我才去看过徐老师,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的周跃英在追悼会上几次失声痛哭。她因为《碧桃花·拷打提牢》这出戏与老师结缘,也在那之后与老师亲如母女。
1982年,周跃英19岁,在参加浙江省第一届戏曲小百花汇演时,扮演《碧桃花·拷打提牢》中的洪苏秀,因表演真切细腻,唱腔清亮圆润,获得优秀小百花奖。当时的《戏剧影视报》刊发了《〈碧桃花〉再吐芬芳》一稿,称赞她是“金华‘小徐汝英’”。
“老凤”为了“雏凤”成长可谓呕心沥血。《碧桃花》是婺剧独有的优秀传统剧目,一直是婺剧名丑徐东福和名旦徐汝英的拿手好戏,后由金华市婺剧团整理复排,演员倪志萱和叶根仙主演。为了使周跃英的表演真切感人,准备参赛剧目期间,徐东福和徐汝英、倪志萱、叶根仙都详细地给她讲戏,教她演技。有时为设计一个动作,每人都上台做一遍,最后选取最优的用在她身上。
为了排好这出戏,代表金华地区参赛的周跃英和其他选手一起在金华剧院集训了近一个月。她回忆,当时52岁的徐汝英教她“带戏上场”,并强调以情感人。剧中有个甩发的绝活,原先她甩发总甩不好,徐汝英把诀窍传给她,要她在头旋转一圈后,马上使出一个向上的“头劲”来,让她很快熟能生巧。同时,徐老师还教她婺剧特有的“麻雀步”,表现人物焦虑不安的心情。经名师一点,周跃英应付自如,顺利捧回大奖。
在这一番学习中,徐老师的善良、耐心让她感受深刻。这亦成为她的养分,融入她之后对学生的戏曲教学中。周跃英告诉记者,徐老师常对她说:“只要你想学,你就来找我,我都会教你的。”此后,她便经常向徐老师请教,两人相处宛若母女。徐老师退休后周跃英每月都会去看望,有时还带着自己学生一起去慰问、请教。
对于这出《拷打提牢》,婺剧领军人物陈美兰也深有感触:“我也是跟着徐老师学会这出戏的。”
联系上陈美兰的时候,她正随团在西班牙马德里开展婺剧专场演出。“徐老师的离开太让人痛心了。我前一天得知消息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连着问了团里的人好几遍‘是不是真的’。”
陈美兰说,进入浙江婺剧团后,为了提升她文武兼备的能力,团里给她派了个任务——跟着徐汝英学《拷打提牢》。《拷打提牢》是一出青衣戏,对于当时主练刀马旦的她来说跨度很大、难度不小。
“这出戏是文戏,唱功、做功要求都很高,内心表演也更难。”刚开始学,徐汝英就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有时为了一段抖手、甩头,陈美兰反复学习、练习、消化。“老师很温柔,但也很严格,她的教学对我的演技提升有很大帮助。”
徐汝英丈夫彭兆棨曾在其撰写的《转益多师是汝师——记陈美兰学艺》一文中写道,徐汝英因为这次教学对陈美兰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曾说:‘我以前没有具体教过陈美兰,她这次向我学《拷打提牢》,一丝不苟,我感到很大的安慰。’”徐汝英还称赞美兰:“想不到她已经成了名角,还来苦学戏,真是有心。”这些青衣的学习心得还被陈美兰应用到《宫锦袍》武则天一角的演绎里,“婺剧演绎就该取长补短、融会贯通。”
徐汝英先生走了,但她的精神还在,她的婺剧传承还在。
“正是有了徐汝英等老一辈婺剧艺术家的艰辛努力,才有了今天金华婺剧的璀璨辉煌,才有了金华婺剧这张无比亮丽、不可替代的文化金名片。”金华市艺术学校党总支书记叶水华说,徐汝英的一生是艺术的一生,她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行。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样一位可敬可亲的婺剧表演艺术家!
(采访对象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