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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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学先声 八婺儒风贯古今

浦江县东明村的宋濂像

徐桢瑾 文/摄 傅军杰/绘图

文庙,历史上承载着崇文、重教、尊师、家国等,是传承文化的载体。古时,各地文人学子汇集在此,他们希望从这处文化渡口出发,乘船摆渡,由此岸到彼岸,修身齐家治国。

在金华,文庙也有着它的精彩故事。

翻开史书,你会发现,明太祖朱元璋命知府王宗显在金华开郡学时,引进的人才里就有宋濂;吕祖谦和“北山四先生”的文章被编成了教材,专供文庙学子研习;在“庙学合一”的历史浪潮中,八婺各县官学兴盛……

宋濂曾任五经师

“初读不识文章意,再读已是书中人。”前段时间,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引起众人共鸣。有人说,教育在此刻实现了闭环。那么600多年前,在金华府文庙(府学)任教的宋濂,是否也在学生面前,以自己少时艰苦求学的经历现身说法过?

关于王宗显聘请宋濂讲学,颇有三顾茅庐的味道。

元至正十八年(1358),在朱元璋攻取婺州前的一个月,王宗显便已向宋濂发去就职邀请,希望聘请他当五经师。不过,宋濂拒绝了,还十分正式且有礼貌地写了一封回绝信《答郡守聘五经师书》。

“十一月二十七日,承遣使者来山中,赐以书币,强濂为五经之师,闻命惊愕,不知所云……”可见正在诸暨勾无山避难的宋濂对突然的就职邀请,当时内心是十分惊讶的,之所以写下这样的辞章,可能是碍于当时战事频繁,形势混乱。

不同于鲁迅直白地说“不干了”,宋濂拒绝得很委婉。他在书信开头提到,西汉蜀地郡守文翁,在当地修官学,兴教化,蜀地因此大有进化,可与齐鲁之地相比。他表示,王宗显想效仿文翁兴教化民的用意是好的,但要兴学,择师是关键,所以他建议王宗显在这件事上要慎之又慎。

如此一番简单铺垫后,宋濂开始解释自己并非“良师”和难以胜任的原因。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就差把潜台词“另请高明”写在明面上了。

他说,自己不聪明,从小体弱多病,对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读书千卷是习惯使然,自我安慰罢了,他并没有什么才能,而且自孟子后就没有通晓《五经》的人了,自己没有这个能力给学生讲《五经》。

他又说,自己轻浮浅躁,懒惰成性,近来更是粗心大意,不修边幅,知道坏了规矩,痛心悔过却无法改变,这样的他无法给学生以身作则。

他还表示,婺州是东莱先生吕祖谦开创“婺学”的地方,受杨时、朱熹等大儒影响,世家巨室大多遵道而浅功利,据案谈经,比比皆是。言外之意,不一定非要聘请他当五经师。

不过,宋濂真如自己说的那样不是“良师”吗?实际上,25岁时,师从大儒吴莱的宋濂就已经在浦江郑义门教书讲学,时间长达20余年。

据《宋濂年谱》记载,元至正十九年(1359),正月廿七日,朱元璋聘宋濂为婺州郡学五经师,戴良为学正,吴沉、徐原为训导。这与明万历《金华府志》《明史·宋濂传》记载的内容一致。

虽然之前拒绝了一次,但面对朱元璋的“boss直聘”时,他大概不好再次婉拒了。

当宋濂置身讲堂,面对生员时,他大抵也和写《送东阳马生序》这篇赠序一样,同学生们讲述自己艰苦求学的经历,以此勉励后辈。

除了在文庙讲学,宋濂还就文庙祭典提出过一些建设性意见,对后世影响深远。明洪武四年(1371),宋濂擢升为国子司业,成为中央官学国子监的“副校长”。彼时,他写的一篇文章《孔子庙堂议》,引起了朝堂轰动。

他认为,“亵礼”是当时孔庙祭祀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主张在学校祭祀体制内,立四代之学,并祀舜、禹、汤、文王为先圣,还提出要把孔子的塑像换成木主。他的这些想法,在当时不被大多数人认可。

11年后,朱元璋重建南京国子监时,采纳了宋濂的建议,改孔子塑像为木主。明嘉靖九年(1530),全国撤像易木主,各地文庙里的孔子像换成了木质牌位。后来的建启圣祠、增祀、罢祀等系列举措,也都与宋濂提出的建议不谋而合。

文庙与金华学派

有人评价说,文庙是儒家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物化象征,是一地文脉的存续。而“庙学合一”的核心属性,又注定了文庙与教育始终紧密相连。

金华府文庙与金华学派,一个是赓续文脉的见证,一个是浙学的先声之一,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历史上,金华学派的代表性人物吕祖谦以及“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是否在金华府文庙内讲学过?

记者翻阅《金华府志》等资料,发现并无笔墨记载他们在金华府文庙的讲学经历。不过,我们根据一些细枝末节可以大胆推测一下,吕祖谦当时讲学的丽泽堂离文庙很近,“北山四先生”又都在金华讲学,他们虽不像宋濂那样接受过官方聘书,但鉴于讲学之风,几个人很有可能受邀作为临时讲师,在文庙传道授业解惑过。

尽管无法考证他们是否在金华府文庙内讲学过,但可以明确的是,吕祖谦与“北山四先生”的文章被编成了教材,提供给当时的生员学习。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赵鹤,明正德六年(1511)任金华知府一职。

当金华知府的那些年,赵鹤秉持着养士治民、政教兼举的施政理念。他自己就是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官职的儒生,自然十分重视教育。当时,他还给府学生员编了两本教材,分别是《金华正学编》和《金华文统》。

赵鹤先是把吕祖谦和“北山四先生”的文集编辑成书,出了一本《金华正学编》。显然,这本教材很受欢迎。他在《金华文统》的引言中提到,学子们读了《金华正学编》后反映:“家乡大儒写的好文章远不止这些,现在不收录完整,以后的学生怎么能读到呢?”

赵鹤觉得学子们的意见很中肯,于是又整理并收录了除吕祖谦和“北山四先生”以外,那些在学问、道德、才能各方面出挑的金华大儒的文章,有宗泽、梅执礼、范浚、陈亮、柳贯、吴莱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书的引言中,赵鹤还高度评价了金华文化,他表示:“由有宋建炎逮皇朝成化几三百年,而海内之文,萃于金华矣。”意思是从南宋建炎至明成化300多年间,四海之内的文章,精华都集中在金华这个地方。其评价之高,十分少见。

毫无疑问,在儒士心中,吕祖谦和“北山四先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5人从祀孔庙,更是让金华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要知道,有资格从祀孔庙的人,无不是世之楷模、思想大家、先贤先儒,2000多年来,从祀孔庙者还不到200人。

吕祖谦是5人中最早从祀孔庙的,在他逝世80年后,也就是南宋景定二年(1261),他被追封为开封伯,与张栻一同入祀孔庙。如此一来,“东南三贤”全部从祀孔庙。

相比吕祖谦,“北山四先生”的从祀之路就没那么顺利了。吕祖谦之后,宋末至明初,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扛起金华学派的大旗,成为浙东学派的中流砥柱。尽管四人在学术上颇有建树,但他们的入祀之路漫长且坎坷。

明成化四年(1468),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辛访上奏,请求将“北山四先生”从祀孔庙,未被批准,但准许在金华建正学祠以祭祀,明宪宗赐“正学”匾额。明正德年间,金华府知府刘茝又上《四贤从祀奏疏》,又未成功。

清雍正二年(1724),朝廷决定增祀孔庙,此次增加的先贤共有20人,其中就包括“北山四先生”。其中,金履祥、许谦入祀西庑,何基、王柏则入祀吕祖谦所在的东庑。至此,金华从祀孔庙人数居浙江之首。

八婺大地文风兴盛

唐宋以来,金华州学、县学具备,官学昌盛。所辖八县均设有县学,且都有文庙,礼器齐备。

在清康熙《浙江通志》中,各县官学介绍里大多都提到了一个词“即庙建学”,也就是说,当时的文庙及学宫既是祭祀孔子的场所,也是开展教育和传播儒学的中心,这便是前面提到的“庙学合一”。

1983年9月,在武义县广播站施工过程中,发现一处宋代铜器窖藏,出土了鼎、壶、觚、爵、熏炉、匜等13件较为完整的青铜祭器。其中,有一件刻有“州学宝器”四字铭文的青铜爵,这里的州学指婺州州学。铜器的窖藏地点位于武义文庙直线距离的两三百米处,后来经考古专家鉴定,出土的青铜祭器正是文庙的祭祀用器。

宋时,各州府县兴起修建文庙之风,并为孔庙释奠专门制定了包括礼、乐、歌、舞四位一体的释奠仪式。清嘉庆《武义县志》对这些释奠礼的流程和细节都有清楚记载,在当时,释奠先圣先师的纪念仪式对民众具有教化与训导作用。

武义文庙至今还保留着旧时的泮池和泮桥。泮池是官学的标志,古时生员入学称为“入泮”,武义文庙的泮池为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贡生范希纯、范希尧所建,因其形状如半月,当地人便把泮池称为“半月池”。

东阳黉门,是东阳文脉的核心,这里是东阳文庙所在地。黉门即学宫之门,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历史上,从东阳黉门走出去的名人不在少数,比如东阳的第一个进士厉文才,他开婺州及东阳科举入仕之先河,还有冯宿、舒元舆、乔行简等东阳名士。

作为百工技艺之乡,东阳文庙在八婺文庙中显得有点特别,它在庙、学结合基础上,还附设辉映楼等文化设施,是庙、学、文三位一体,这样的情况,在全省也不多见。

东阳文庙的尊经阁,始建于南宋淳熙六年(1179),现存尊经阁为清嘉庆六年(1801)重建。尊经阁,顾名思义,是庋藏经籍的楼阁。据清道光《东阳县志》记载,尊经阁内藏书颇丰,有御批、钦定、圣定、御纂等各种典籍,共1200余册,都是科举考试的必读经典。有意思的是,过去,尊经阁除了藏书,有时也会作为考试的场所。

武义、东阳文庙是八婺文庙中的代表,它们大多有着相似的命运轨迹。历史上,金华各县文庙都经历了多次的修缮、增扩、被毁、重建。可即便是屡修屡废,屡废屡兴,文庙都从未远离世人的精神世界,它存在过的痕迹一直留在这片土地上。

如今,在都市一隅的婺州古城内,金华府文庙原址复建得以重生,人们在建筑实物中感受历史的厚重和文脉的传承,在吟咏诵读中感悟经典的韵律和文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