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泉涌诗意淌 润物无声孝义传
记者 方璟 文/摄 傅军杰/插图
金华下辖的几个县(市、区)地名中,只有浦江二字均与水有关。有水的地方自然有井,所以浦江的井也多,或在屋前,或在巷尾,或静处繁华闹市中,或立于潺潺溪流旁。人与井的故事,也激荡着诸多共鸣。
月泉:随月盈亏而消长
说起浦江的古井,不得不提月泉。
《光绪浦江县志稿》记载:月泉,县北二里,源出县北仙华山之下,其泉随月为消长,自朔至望则盈,自望至晦则退,因名。
在浦江月泉学社社长江东放的带领下,记者来到月泉书院遗址公园。沿石板铺就的小路前行,首先看到的是重修后白墙黛瓦的月泉书院。书院大门前,一池水像挂在天边的明月,井边围着一圈青石围栏。
细看这口水井,井圈不大,较其他水井最为不同的是井水很浅,一眼就能望到底。
“月泉遗址发掘时我就在现场,当时大家都不敢相信,先贤们推崇的月泉井竟然这么浅。”江东放说。但仔细一想,井水可以满足书院日常所需就行了,所以不用挖得太深。
据载,北宋政和三年(1113),知县孙潮按图牒、搜遗迹,得月泉旧址,疏月泉为曲池,筑月泉亭。八月,兖州仪曹楼寅亮到此游玩,并作《筑月泉亭记》夸赞月泉景色:“因访父老名泉之由,咸谓视月盈虚以为消长。”后来,奉议郎方登游玩月泉又写下《月泉记》,并从阴阳八卦分析月泉随月盈亏消长的原因。
月泉水真的会“随月消长”吗?2013年考古发掘出月泉遗址后,月泉书院工作人员花了一年时间记载泉水的升降,发现确有其事。
月泉之所以名声在外,除了井水会随着月亮盈亏涨落外,还因为这里曾吸引众多文人前来学理习经。
南宋淳熙二年(1175),吕祖谦到月泉讲学。此后6年内,朱熹、陈亮先后闻讯而来,三人都曾在月泉边留下传道授业的典故,成为宋朝学术传播的盛事。
到了南宋咸淳元年(1265),知县王霖龙导月泉,复浚月泉塘,筑月泉亭。3年后,又在月泉亭西北处建月泉书堂,并在书堂里立了朱吕二先生祠,供人瞻仰。元初,月泉书堂升为月泉书院。
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在外地为官的浦江人吴渭因不满元朝统治,弃官回到故乡,并邀请方凤、谢翱、吴思齐,在浦江创立“月泉吟社”,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遗民诗社。同年十月十五日,诗社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向全国各地社友发文征诗,最终共征得2735首诗。吴渭等人又沿用科举糊名制的形式对诗稿进行评定,选出前60名共74首诗,刻成诗集《月泉吟社诗》。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徐儒宗认为,《月泉吟社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社总集”。
可以说,月泉旁的这场“征文比赛”,开启了中国文坛举行大型诗歌评选的先声。自那之后,全国各地民间诗社纷纷效仿。
在历史风雨里,月泉井和月泉书院被摧毁,又被发掘、重修……井水有起有落,但永不干涸的是文化的传承。
改革开放之后,文化活动兴盛,浦江诗社也多了起来,嵩溪诗社、玄鹿吟社、梅江吟社、柳溪诗社……如今,浦江还成立月泉学社、仙华诗社,举办征诗活动,并出版作品集,诗歌活动掀起一波又一波高潮。
青泉井:井圈两次“搬家”
看完月泉,江东放推荐记者去不远处的浦江东街,探访一口有意思的古井。
东街,又名解放东路,是浦江的一条历史老街,留存着不少老浦江人的城市记忆。在大司巷巷子口,记者见到了江东放说的青泉井。
青泉井的井圈呈六角菱形状,高约一米,分三层,最上层有两个莲蓬造型的耳朵,下层连着底座石板。三层的井圈之间为榫卯结构,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外壁上刻着“青泉井”三个楷书,还有一个圆形“吉”字纹样。内壁刻字显示为清嘉庆年间所建。另有几个字因磨损风化已模糊,依稀可见“潘玉成公仝助”等字样。
“青泉井井圈原本不在东街,是老街改造时移到这里的。”江东放介绍,青泉井井圈是“搬家”过来的,而且搬了不止一次。
《文溪村志》主编楼生土此前特意考据过青泉井井圈的故事。他说,根据村中老人回忆,青泉井井圈最初由潘宅樟山头村潘玉成等两人(另一人名字因石壁磨损已不可辨)出资从绍兴东湖定制。到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大溪楼村西五房出资20多担稻谷,从樟山头村购得此井圈,青泉井井圈第一次搬了家。
村民楼余技曾在《今日浦江》上发表过一篇怀念古井的文章。他回忆,青泉井虽不是闻名遐迩,但在方圆几里也小有名气。井水清澈甘甜,一年四季源源不断。盛夏的午后,站在井边饮一瓢刚打上来的水,清冽可口,有甘味,加上井口的凉气,真当神清气爽。村里老人曾用土话打趣:大旱三年,狗都能讨老婆(指水好水多,不惧干旱)。
青泉井不仅是人们的生活水源,更是村民们不可割舍的乡愁。2002年浦江中山南路延伸工程施工,大溪楼村的古井将被填埋。当时,有人想花三万元购买井圈,被村民回绝。为了保存好这一份记忆,村民们将井圈存放在县博物馆。直到2018年古街提升改造,青泉井井圈第二次搬家,落户东街。
“东街原本也有一口古井,可惜在抗日战争时期遭日军飞机轰炸后,井台坍塌。把青泉井的井圈安置在这里,让它和古井合二为一,焕发新的生命力。”江东放说。
如今,青泉井边立着一块“饮水思源”石碑,另一侧则搭着两个供人洗漱的水池台子。老街上的居民时常来这里打水洗菜。楼生土说,这是祖辈留给后代的宝贝,带给我们甘甜和清凉,也给我们留下家的念想。
孝感泉:滋养后人传孝义
江南第一家,千年郑义门。来浦江,总要去郑义门古建筑群打个卡,可巧,这里也有古井。
走过江南第一家的牌坊,沿着溪流便可慢慢深入古镇。这道小小的溪流名为白麟溪。溪水不深,溪面不宽,小桥流水,婉约别致。
沿白麟溪前行不远,在岸边群树掩映中有一座小亭,亭内有外方内圆泉井一口,写着“孝感泉”的石碑一座。亭柱上嵌有一副楹联,上书“千古风流麟溪水,一泓懿范孝感泉”。江南第一家文史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郑定汉介绍,孝感泉的由来源于一个故事。
相传郑氏同居始祖郑绮是有名的孝子,其母张氏患重病瘫痪在床30余年,郑绮奉汤喂药未有半句怨言。时年大旱,溪水干涸,母亲口渴想喝泉水,郑绮在溪边连挖数仞不见滴水,急得悲从中来,跪地痛哭三天三夜。忽然乌云密布一声惊雷,地下涌出一股清泉,郑绮连忙盛水侍奉母亲。百姓为了纪念郑绮的孝心,故在泉水上立碑建亭,以资纪念。
郑氏先贤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从孝感泉中可见一斑。作为享誉中外的中国“家族文化”重要遗址,江南第一家历经宋、元、明三朝十五世同居共食,168条家规组成的《郑氏规范》由明代开国文臣宋濂带至南京后,成为明朝制定法律的重要依据。郑氏族人崇尚的孝顺父母、和睦兄弟、自强不息的人格理想,勤劳俭朴的持家原则,尊师重教的教育思想,“和为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际关系原则,也被称为“中国古代家族文化”、儒学治家的典范。
一场大火,让十五世同居、横跨300多年的郑氏家族,不得不分家。很多规矩慢慢改变了,然而孝义文化的种种记忆,还是停留在老人的口口相传中,沉淀在记录着郑氏一族的书本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郑氏后人。不管是对老人的孝顺、对同辈人的关心,还是对小辈的照顾,处处都可以体会到“孝义”的精髓。
“在我们村,有不少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9点以后才能去白麟溪洗东西,因为早晨会有村民从溪里打饮用水。虽然现在通了自来水,大家不会到溪里取水喝,但这个规矩还是沿袭了下来。”郑定汉说。在村民心里,以孝感泉为代表的忠孝礼义,静静流淌在悠悠的岁月里,承载着过去、现在和将来。
正德井:井水点出豆腐香
江南第一家郑氏宗祠南门的民居旁,还有一口古井。
这口古井叫正德井,井口直径约52厘米,井圈高48厘米,水深约5米,井壁为卵石堆砌而成。井圈上刻着字,如今已模糊难辨。看到记者对着古井拍照,骑着电动三轮车回家路过的一位村民停下来介绍:“本来上面刻着‘正德二年造’。”
村民名叫郑健民,家就住在正德井旁,今年79岁。他说自己从小在井边长大,“这口井的水又凉又甜,以前我们洗菜做饭都用它”。因为水好,此前附近村子的村民都会赶来挑水。偶尔会有妇人戴着的首饰掉进井里。有一次,郑健民下井清理淤泥,在井底摸到了金戒指。
听到我们聊古井,正在屋内做豆腐的郑健民老伴虞蜜祥也走出来,笑着介绍:“以前我用这口井的井水做冰木莲,吃过的人都说好。”
因为正德井就在古镇主道沿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30多年前,虞蜜祥开始做木莲豆腐在井边售卖,十分畅销,生意最好的一天卖了90多元。“那时候他出去做木工一天35元工资,90元是很大一笔收入了。”于是,尝到甜头的夫妻俩借了2000元钱买来冰箱,生意也越做越好。
为了吸引客人,虞蜜祥会在摊位边摆上水桶、脸盆和毛巾。盛夏酷暑,路过的客人自己打一桶井水洗手洗脸,然后吃上一碗冰镇的木莲豆腐,别提多畅快。
只是到了秋冬,天气一凉,木莲豆腐就不好卖了。几年后,夫妻俩决定改做盐卤豆腐。自家种的黄豆,搭配上古井的井水,磨出来的豆腐又香又甜,不少县城里的人都赶来买。
如今,村里通了自来水,村民用水方便了不少,几乎已经没有人来正德井打水了,郑健民家门前不复昔日的热闹。虞蜜祥也没有再用井水做豆腐,但她还是坚持传统技艺,用盐卤点豆腐,产量虽不算大,但每天用20公斤豆子磨的豆腐总能销售一空。“有人劝我改用机器和石膏,可以做更多豆腐,可大家喜欢的就是老手艺做出来的味道。反正我年纪也大了,多了也干不动。”她说。
现在,虞蜜祥有时会打些井水回去,用来洗菜、涤衣。老话说,井水越用越活,老两口对正德井有感情,希望井水能够一直干净澄澈。
记者手记
你有好好观察过身边的水井吗?
大概因为没有过从水井打水的生活经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探访古井的报道,我很少会如此仔细地关注水井,去了解每一口井的尺寸、历史、名字的由来以及它背后的故事。
这次浦江之行,让我对月泉产生了深深的好奇。为什么井水会和江海的潮汐一般,随着月亮的盈亏而高低起落呢?
查阅资料时,我发现谢翱的《月泉游记》对月泉的变化和成因作了生动的描绘。他说,自己少时只知道金华洞、瀑泉之胜,而不知道有月泉,到了浦江以后,听到有关月泉的故事,当地人还向他介绍了探测泉水升降的方法:将梯子放入泉水中,在上面观察水的印痕,会发现,每次水的升降“视旧痕不减毫发”,即其升降竟有固定不变的规律。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谢翱也作出了自己的解读,他认为泉之盈虚消长,与山川呼吸往来之气相通,因为泉之东北有仙华山,名山秀水相互呼应使然。
不管解释是否合理,我还是挺佩服古人的聪明才智,能想出这样的观测手法,同时还想到利用这一独特的自然景观,举办一系列以月泉为依托的文化活动。我打算下次去月泉,也按照此法试一试,看看700多年后的实验结果是不是和文章中记载的一样。
看,当我们开始认真观察周边的事物,就会感受到以往被忽略的各种新鲜体验。当我们重新了解身边的古井,就会发现更多不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