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金璐

当代小说，作为时代精神的镜像与心灵的回响，以其独特的笔触和深邃的洞察力勾勒出一幅幅生动图景。它们宛如一面多棱镜，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折射出社会变迁与人心波澜，忠实地记录着历史车轮如何在时间轨道上滚滚向前，以及人们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奋斗与觉醒。

在这些故事里，我们依然会与金华火腿不期而遇。它如同一根细线，轻轻穿梭于现代与历史的缝隙之间，将那些看似遥远的过去与当下紧密相连。

宴之飨 珍火腿

当代，火腿仍然是宴席中备受珍视的佳肴。因此，在当代小说的宴席描写中，火腿也时常成为作者笔下的重要元素。

王安忆小说《一把刀，千个字》讲述的是淮扬名厨陈诚的一生，书中有个“高人”单先生，他是淮扬大师傅胡松源嫡传，二十岁出头来到上海，先在洋行做司务，后被高级襄理看中，高薪聘用，专为要客办宴。1949年东家迁居香港，他舍不下老娘决定留下。他对人说，薄技在身，走遍天下，干自己这行不怕没饭吃。果然，单先生后来在一家饭店的雅座供职，做的依然是排菜谱、定菜式、查验进货的活，有时亲自上灶，烧的是蟹黄大排翅、鸡火干丝、蜜炙火方、翡翠鱼丝等菜肴。

单先生有句名言：“上海是个滩。”他解释说，大排翅，食材来自远海，是粤菜的范畴；火方，即火腿上方部位，或金华，或云南，亦不是淮扬的原始物产。沪上淮扬名菜，实为广纳博取，融会贯通，自成一体。所以说上海是个滩，什么东西到这里都铺陈开来。

值得单先生亲自下厨的高级菜肴中，有两道是火腿菜，一是鸡火干丝，二是蜜炙火方。

鸡火干丝是上海名菜，将豆腐干切成细丝，焯水后与熟鸡丝、火腿丝、高汤等一起煮制，使干丝吸满鲜汁，最后可点缀豆苗或香菜等。其中的豆腐干需要被切成极细的丝，如同棉线一般，经常被用来展示厨师精湛的刀功。

蜜炙火方则是最具代表性的火腿菜之一。国家级高级烹饪技师、国家级餐饮业一级评委、浙江省金华烹饪协会副会长沈小芳说，蜜炙火方其实是用蜜炙熊掌的工艺来处理火腿，一只火腿只能取出一块大约12厘米见方的“火方”，用纱布包起来蒸，之后用上好的黄酒、冰糖来煨，然后压一整个晚上塑形，刀工处理好后，再用纱布包起来放在带有火腿汁的黄酒、冰糖里蒸，时间越长越浓郁，最后整个火方颜色发亮，浇上蜜汁上桌，看起来是一整块，但用筷子一夹就能夹起一层。这道菜极为考验厨师功底。

王蒙小说《青狐》描写了女作家卢倩姑（青狐）的故事，展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圈的种种景象。书中描写了青狐招待朋友杨巨艇吃晚饭对于菜肴的精心安排：藕盒还是炸春卷？宫保鸡丁还是芙蓉鸡片？干烧、红烧还是清蒸鲤鱼？她新学会了用火腿片卷豆芽菜……

在那个物资不够丰沛的年代，人们准备饭菜往往需要费尽心思，通过巧妙搭配和精心烹饪来弥补食材不足的缺憾，创造出美味可口的佳肴。青狐在准备晚餐时，面对有限的几种食材，她不得不再三权衡，她考虑的藕盒、炸春卷、宫保鸡丁、芙蓉鸡片以及不同烹饪方式的鲤鱼都是当时比较常见的家常菜。这些菜肴的制作需要一定的烹饪技巧，能够体现出主人的热情和待客之道。而青狐新学会的火腿片卷豆芽菜，以及她尝试制作的俄式菜汤，则显示出她在有限的食材条件下，努力创新，丰富餐桌的决心和智慧。

刘心武小说《钟鼓楼》以1982年12月12日这天北京钟鼓楼附近薛家办喜事为线索，截取一个四合院里九户居民一天的日常生活，展示了上世纪80年代北京生活和社会变革场景。

书中第三章描绘了这次婚宴的菜肴。冷菜中，最重要的是一个美观精巧的大冷盘：当中是土豆泥垫出的两颗套在一起的心，上面用金糕条镶嵌出一个囍字，周围用火腿、虾片、蛋卷丝、猪头肉、黄瓜盅、西红柿花、松花蛋瓣等组成彩色对称图案。这样以火腿为首的各种美食拼成的大冷盘，是婚宴上的重头戏，按照规矩，客人们对它要“一看”“二品”“三报销”，也就是说，要先品评赏析一番再吃。这时，厨师路喜纯正在为自己的作品得意，忽然看到有个咋咋呼呼的客人卢宝桑来了，顿时紧张兮兮，生怕对方一筷子就把冷盘搅个稀烂。

除了这个大冷盘，婚宴上还有四个小冷盘和四个中冷盘，小冷盘是炸带鱼、炸素虾、松花蛋和黄瓜西红柿，而中冷盘则是一盘蒜肠、茶肠、蛋清肠拼盘，一盘煎花生米，一盘德州脱骨扒鸡，以及一盘火腿丝拌粉丝。这里的冷盘菜色很有意思，肠是肉和淀粉做的，但勉强也可算作荤菜；粉丝拌了火腿丝，可算是半荤；加上扒鸡、带鱼、松花蛋，这八个冷盘中倒有四个半个荤菜。女家“送亲姑妈”七姑对这些冷盘仔细打量一番，看到花生米够大颗，扒鸡个头不小，肠子切得均匀，粉丝里拌有黄瓜丝和火腿丝，表示大体满意，只是指出黄瓜西红柿量少了点，不过想到时令所在，这两样蔬菜的价格远远超过肉类，便也不多挑剔。

这反映出当时物质条件虽然有所改善，但仍然条件有限，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并没有因为物质条件限制而降低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尽力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到最好，以表达对新娘新郎的祝福。

礼之用 重火腿

王安忆小说《上种红菱下种藕》讲述了一个关于成长与变迁的故事。小说主人公是九岁的乡下小女孩秧宝宝，因父母外出经商，她不得不离开乡下的老屋，被寄养在镇上李老师家。小说通过秧宝宝的眼睛展现了市场经济大潮中江浙农村发生的动荡转变，以及传统乡村文明向现代文明的嬗变，同时也描绘出一幅江南村镇的风俗画。

文中有三次以火腿作为礼物的场景。

书中第一章写道：妈妈要骑自行车带秧宝宝离开，她对着后面的灶间喊一声：公公，我们走了。晓得他听不见，就不等他答应，带上秧宝宝走了。走出一截，坐在后架上的秧宝宝回头却见公公正在老屋门口跳脚，手里挥着一包什么东西。秧宝宝就喊妈妈停车。妈妈骑着车绕回去，绕到公公跟前，公公将手里的东西往车前铁丝筐里一放，回去了。一看，是一块火腿。妈妈感叹道：公公多讲礼数。

这位公公是秧宝宝家的隔壁邻居，在她全家离开的情况下，帮她家看房子。他虽然年迈且听力不佳，但仍然尽力表达对即将离开的邻居的关心与不舍。火腿作为一种珍贵的食品，象征着公公的深情厚谊和对两人的祝福。

第七章则写道，端午这天，上午11时左右，秧宝宝的妈妈来李老师家看她。妈妈拎来一大包东西：雀巢咖啡、红桃K生血剂、曲奇饼干，还有一整只火腿。妈妈不容李老师推托，坚决放在客堂地上，就径直到西边房间看女儿了。

秧宝宝的妈妈给李老师送火腿，表达了对李老师的感激和尊重，同时也加强了与李老师之间的情感联系。这种礼物交换在乡村社会中是一种常见的社交礼仪和人情往来。

书里第二十六章，李老师带秧宝宝和另一个叫小毛的孩子出门看朋友，特地将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大两小十分光鲜地上了路。李老师给朋友准备的礼物是一坛花雕酒、四封云片糕、一方火腿、一个竹制的笔架和笔筒，还有一幅毛笔字。

《上种红菱下种藕》中这些作为礼物的火腿，不仅丰富了小说的生活气息，也反映了当地的习俗，作为一种物质载体，承载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和文化认同。

王安忆小说《遍地枭雄》第七章则出现了一次男友上门的场景。书中人物叶老师遇到初中同学“大王”，两人在县城的街边聊了两个小时。下一次见面，就是周日放假。“大王”来到她家，带了厚重的礼物，烟、酒、保健品、火腿、茶叶。

书中说了一句“那意思就很明白了”，含义是，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上门，是不需要这么多礼物的，对方带了包括火腿的厚礼，便是求娶之意。叶老师的父母明白了这一点，特地留“大王”吃午饭，之前没有准备，他们便临时杀鸡、割肉，向刚宰了羊的邻居借了一只羊肺，把这顿午饭办得很隆重，作为对“大王”的回应。

王蒙小说《狂欢的季节》同样出现了一次用火腿送礼的场景。书中人物祝正鸿要去看望阔别已久的好朋友陆浩生，想带点礼物去，便找了几本上海出的《朝霞》《时事手册》和《赤脚医生手册》，当时的人文化生活匮乏，给知识分子送这些礼物正是投其所好。但他还觉得缺了点什么，在家里搜了搜，找出半只金华火腿，闻了闻发现味道尚无大的变化，便用一张旧报纸裹了裹带上。

这里可以看出祝正鸿的周到之处，送礼既重视朋友的精神生活，又重视其物质生活，也可以看出在当时，半只金华火腿已经是很好的礼物，用旧报纸裹了就可以送出。

为什么大家都爱用金华火腿送礼？苏童小说《人民的鱼》中对此有探讨。书中的人物居林生经常会收到别人送来的鱼，他妻子柳月芳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有美味的鱼可以吃，难受的是这些鱼养不住，得赶紧杀了腌成咸鱼，晚上忙得睡不了觉。柳月芳忙不过来，于是请邻居张慧琴来帮忙，两人边干活边聊：要是别人送的不是鱼，而是肉，就不需要连夜处理，听说有人送礼送得聪明，不送别的，送金华火腿，送干货，那就更不需要花力气处理。在那个普遍吃不上肉的年月，作为礼物的金华火腿不但是一大块沉甸甸的肉，而且可以吃上很长时间、让人隔三岔五打一打牙祭，并且无须额外处理，让收礼者省力省心，难怪那个时候的金华火腿成为人们送礼的首选之一、“上海丈母娘”的最爱。

史之载 贵火腿

当代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通过对古代档案的深入解读，使得作者能够在作品中呈现出更为准确的历史事实和细腻的细节描写。

邓超、潘虹、霍思燕演的电视剧《少年天子》让许多人喜欢，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原著作者凌力，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小说家，同时也是一名资深的清史研究员，她在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工作，参与了多项清史研究工作，使得其作品不仅具有高度的文学价值，还蕴含着丰富的历史细节。

《少年天子》第一章写清朝顺治皇帝的御膳：福临入座后，摆膳太监便把一品一品的菜碗菜盘的银盖打开，请皇上过目。看见皇上用眼瞧哪品菜，就得赶紧往皇上跟前挪。福临此时毫无胃口，连眼皮都不抬。大太监吴良辅哄他吃饭：“万岁爷往这儿瞧，这一品燕窝丝鸡丝香菇丝火腿丝白菜丝，鲜美无比；这一品燕窝冬笋肥鸡热锅，热腾腾香喷喷；攒盘里烧狍肉、锅塌鸡丝、晾羊肉，是北地的名菜；黄碗里芽韭炒鹿脯丝红黄相间，是太庙的供献；象眼小馒头，又软又暄；折叠奶皮子、酸奶子，白格生生馋人眼……”

这里的“燕窝丝鸡丝香菇丝火腿丝白菜丝”出自清宫档案，看名字就让人目不暇接。这是一道汤菜，先把燕窝丝、鸡丝、香菇丝、火腿丝等材料分别处理好，然后盛入汤碗，鸡丝上面铺入燕窝，燕窝上撒火腿丝和香菇丝，结合了燕窝的滑嫩、鸡丝的鲜美、火腿的醇香，搭配各种香料和汤底，带来与众不同的味蕾体验。

书中写道，顺治皇帝自己对这些御膳只是尝了尝，之后便赐给了后宫嫔妃，他正宠爱佟妃，便把一品燕窝鸡丝香菇丝火腿丝白菜丝赐给了她。当天晚上，佟妃和她母亲佟夫人喜气洋洋，将一品燕窝鸡丝香菇丝火腿丝白菜丝装在五福大珐琅碗里，一品山药酒炖鸭子热锅盛在红潮海碗中，另有紫龙黄碟装的干湿点心四品、五寸黄龙盘盛的奶饼敖尔布哈一品、银碟小菜四品，都毕恭毕敬地吃了。

另一道火腿菜御膳“海陆同春”则出自姚雪垠小说《李自成》。书中写崇祯皇帝为了体现自己的节俭精神，并祈求国家能够渡过难关，决定每月有十天时间吃素。他身边的人都为此担心，于是有人想到主意，骗他说亡母托梦给他的外祖母，让他开荤，崇祯十分感动，一个尚膳太监趁机揭开银碗盖，果然是两样精致的荤菜。崇祯掂起两头镶金的象牙筷，迟疑一下，望一望那一碗用乳白的鱼翅、鲜红色的火腿精肉丝、五六只雪白的鸽蛋，加上若干片翠绿的莴苣烧出的美味，上边撒一点点极嫩的韭黄。

这道菜是崇祯皇帝的皇后周氏的往年发明，并赐它一个佳名叫“海陆同春”。它的色、香、味都曾为崇祯赞赏。身边人要让崇祯皇帝动荤，特地为他做了这道菜。崇祯看到后眼里含泪，对左右太监和宫女说：“朕为着圣母和皇后，勉为动荤。”左右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喜上眉梢，轻呼“万岁”。

窥一斑可见全豹。从这些小说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御膳中对于火腿的运用是何等精细巧妙，也可看到古代皇家是怎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在纷繁复杂的当代小说中，火腿以其独特韵味和坚守本真，成为连接现实与记忆、传统与现代的桥梁。它不仅承载着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精髓，更在每一次品尝与回味中，让我们深刻感受到那份来自岁月深处的温暖与感动。金华火腿不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心灵的慰藉，它以其不变的品质，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与人心的成长。在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里，让我们一同珍惜这份来自历史深处的馈赠，让金华火腿的醇香永远萦绕在我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