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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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全民阅读时间

让他们拥有生命的力量

——读朱德康童诗集《星星来到人间》

潘江涛

细细读完朱德康童诗集《星星来到人间》(2024年7月,上海文艺出版社),我只花了一个小时。然而,因诗引发的回忆,让我感受着遗失在恋恋风尘中那些平凡而美好的童年往事,竟开心了好长时间。

“吾爱童子身,莲花不染尘。”于大多数人而言,童年和故乡的记忆是伴随终生的。等到渐入老境,历尽世事沧桑,饱尝人间悲欢,对诸般事情都淡漠了,但儿时故乡生活的影像,仍然会萦回心头,甚至愈发鲜明。

放风筝是春日最常见的游戏,简单而又纯粹,却承载着童年最美好的时光。“让风筝/自由地飞/湛蓝天空下/贴着白云紧紧交错”,“我们奋力追着/追过小河/追去对岸/追上了山坡”,“一直跟在身后的弟弟/气喘吁吁地问我/哪个是风筝/哪些是白云”。(《童年》)春风和煦,春光暖融。蓝天白云间,轻盈高飞的风筝呼应着童年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特别是弟弟之“问”,纯洁无邪,亦“问”出了无忧无虑的童趣。

童年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也是一首美妙动听的歌曲。描写童年趣事的诗句,读来总是兴味悠然,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作者朱德康把《星星来到人间》分为6章, 收录了80首诗。每一章的名字都像一句诗:“把阳光请进来”“天空中画诗”“开在山里的梦”“翩翩起舞的风”“一瓣花的忧伤”“去远方的小路”。每首诗都配着灵动的手绘图案,色彩丰富,童趣盎然。譬如《开窗》:“我家的窗户总是关着/妈妈说灰尘太大/爸爸说不安全/可我,会去偷偷打开/请阳光进来/请小鸟进来/请春天的风进来”。又譬如《老师的眉毛》:“老师的眉毛/是我们心情的遥控器/它一皱/我们好紧张/它一舒展/我们笑声传遍校园”。

“童趣”是一个成语,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好奇心强……皆为其内涵。童真与童趣是一对近义词。只不过,童趣是不加掩饰的天性,是自然而然生发的。而童真,虽说出自本性,却明显带有“后天”的痕迹,见证着作者的丰富想象力。譬如,《大人的世界》《搭积木》《仰望》等诗篇,莫不如此。

《比高》是集子的开篇之作,还未开读,心里便有了感觉。因为年少的我,亦曾经与哥哥姐姐比过。所不同的是,诗中的“我”借助了外物,笑靥如花(或嬉皮笑脸)地站在板凳、椅子、桌子上,自然就比姐姐、妈妈、爸爸还要高。倘若就此收尾,一个“小无赖”形象已跃然纸上,亦不失为一首好诗。然而,“我”乃古怪精灵,还幻想着站到白云、月亮之上,是不是“比天空还高”?

没有幻想,就没有诗歌。欲与天空试比高,这样的奇思异想,简直就是作者的神来之笔。我始终觉得,孩童天真的梦想,包含着合理的成分——既是幻想的,又是真实的。因为孩子天性是活泼的、好动的,他们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并且用积极的行动去探索、去寻觅,甚至企图打破这些好奇。试想,近年来我国航天航空技术突飞猛进,走在世界前列,哪一项不是在异想的基础上诞生的呢?

还有,《投篮》也令人莞尔。作者写“篮筐有点势利眼”,原因是“最近,我去的少些,于是,怎么投他都不搭理我”。作者把篮筐想象成有喜好、有脾气的“势利眼”,很符合小孩子的心性,是极具画面感的童真。

诗人要言人之所未言,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艺术创造。这正是《投篮》的成功之处。

记得有人说过,一首优秀童诗的气味,应该像青草一样好闻。有过乡村生活的人大多知晓,当一场细雨过后,青草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得到,沁人心脾。

说实话,童诗我读得不多,但一接触《星星来到人间》,我就闻到了那股久违的青草气味,继而产生阅读的冲动,欲罢不能。因为作者已把一颗长不大的童心和热爱全都倾注在了诗行里。

雪花,是大地的精灵。一入冬,孩童就盼着下雪,堆雪人,打雪仗,玩冰块,打水漂,皆为难忘的童年乐趣。朱德康写《雪花》,却巧妙避开诸如此类场景,而是将纷飞的雪花拟人化,营造出一个个温馨的画面:“它落在水里/化作一滴滴水珠/和小鱼游戏”,“它落在山间/织了件白色外套/给大地温暖”,“它落在我的脸上/成一个个吻/传递冬天的美妙”。

童年甚或少年,是一个爱做梦的年龄。千奇百怪的物事,五彩斑斓的世界,时常充盈在脑海心田。每天起床,“我”都要到处找梦。“是藏在暖和的被子里/没有呀/是躲在房间的角落/也没有呀/或许天亮后/跑到另一个黑夜去了吗”。(《找梦》)诗中的“我”自问自答,似乎无计可施,好在爸爸最终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梦就住在你的心里”。

老牛暮归,炊烟袅袅,星星点点,无不让人感受到一种简单而深远的宁静与满足。同题诗《星星来到人间》,描绘的就是这样一幅江南画卷:“秋天的夜,有些许的凉/不远处的老牛,步履归来/我把暮色中的炊烟认成了母亲/她正温一壶月光/洒在流淌的河/让我看见,星星来到人间”。

童心的回味,永远都是甜的。“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李贽·《童心说》)。读《星星来到人间》,我想到了“不亦快哉”的金圣叹,想到哲学大咖金岳霖,想到乐于与孩童作伴的丰子恺。因为童心可以表现在任何年龄——下至襁褓之儿,上至耄耋老人。而能够永远拥有童心的人,一定是幸福而可爱的。

也许,你已过了任性的年纪,不能胡闹,亦不能恣意妄为,但仍然可以葆有一颗童心,简单而干净,纯粹而自然,想哭时就哭,想笑时就笑。

诗是一种生活,亦是一种为人。每一次童诗的写作,都意味着一个成年人要复活记忆中的童年。人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拥有有限的生命时光,同时也拥有自己的语言。

回头想想,童年的时光虽已难觅,却阻挡不了我们追求“萌萌哒”的脚步。

童诗写作,分孩子们写的童诗和成年人写的童诗。

成年人写童诗,是要带着他(她)的全部经历、生活经验和美学价值判断,且要求这些作品能够让儿童读懂,符合儿童的阅读心理,并理解其中的含义。也许,这就是童诗作者不多见的主要原因。

朱德康是80后的中国作协会员,浙江省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儿童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有作品入选多种中小学生课外读物和诗歌选本。

诗歌即生活。朱德康的童诗创作是有基础的,也是有底气的。这种底气,源自那片“原生土壤”,也就是他的教学对象——低年级学生。

读者有慧眼,佳作自千秋。3年前,我与朱德康初次见面,听说他带着学生读诗写诗,便好奇地问他:希望他们都成为小诗人?

“读诗也好,写诗也罢,我是想让他们拥有生命的力量。”朱德康的回答有些“玄乎”,一时半刻理解不了。不过,接下来和我聊起的一件往事,明白晓畅,令人感佩。

有天课间,一个学生拿着一本名叫《城市以南》的诗集怯生生地问朱德康:老师,这本书的作者与您的名字一模一样,是您写的吗?朱德康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发现学生眼里有光,立马闪过一个念头:何不利用社团时间,给有兴趣的学生讲讲童诗,并试创一些作品呢?

学校领导很开明,很快批准朱德康的建议。于是,在教室的讲台边,或者在操场的某个角落,或者在校园的大树底下——懵懂或赞叹,皱眉或欢笑,各种诗学场景日渐丰富。一年半载之后,学生写的童诗陆续在报刊发表。

疫情三年,学生们只能坐在电脑前听网课,节奏稍缓。朱德康授人以渔,适时开启“语音儿童诗”课程,集体分享自己的创作体会,以满足小诗人们求知的渴望。

参天大树,皆萌发于嫩芽。疫情期间,学生们跟着朱德康共创作了200多首童诗。读着这些或长或短的文句,朱德康惊喜地发现:“童诗衬托童心,饱含浓浓的情感。一首好的童诗,往往就是一个难得的创意,里面有全新的世界。”

马修斯在《童年哲学》中写道:“儿童是人,完全值得拥有人在道德和智识两方面应当享有的尊重。他们现在是什么,将来会成为什么,均应得到尊重。其实,我们应当向儿童学习,让儿童丰润我们的生命,更显而易见的是,儿童在向我们学习,让我们丰润他们的生命。”至此,我才真正理解朱德康所说的“生命力量”到底何在了。

童年是值得致敬的,童年是许多艺术灵感的源头。日本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就因写过大量童诗而被誉为“国民诗人”,而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更是以《天真与经验之歌》,成为英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伟大诗人之一。

诗是人类童年就开始的持存本真、诚实的伟大游戏,这种游戏“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朱德康在繁忙的教学之余,依然保持一颗纯粹、澄澈的赤子之心,持续不断地为儿童写作,无疑是对人类精神文明最确切无疑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