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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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深读

何家槐的《猫》 与徐志摩和泰戈尔有关

何家槐

《新时代》杂志刊登徐志摩送给何家槐的照片

记者 赵如芳

关于猫,很多名家都写过,比如老舍、郑振铎、丰子恺等,他们写尽猫的顽皮可爱,也道出了生命的无常。义乌籍作家何家槐也写过短篇小说《猫》,当时他还是一名在校学生,年方20虚岁,作品发表在1930年的《小说月报》上,一举成名。

近日,记者在一些书里发现,何家槐的这篇成名之作,与徐志摩和泰戈尔有关。

一篇《猫》

让何家槐品尝成名后的苦恼

关于何家槐,中国作家网现代作家辞典里这样介绍:

何家槐(1911.10—1969.2.19),浙江义乌人。高中毕业后,入上海中国公学大学部,中途转入上海暨南大学。1929年发表作品,1932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此时的小说风格朴素自然。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8年赴波兰、苏联等国讲学。1964年调任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党委委员……

与老舍、郑振铎不同,何家槐笔下的猫不算主角,作家把更多的笔墨花在一对养猫的夫妇身上。他们起初感情稳定,后来丈夫怀疑妻子不忠,导致妻子带着猫离家出走。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何家槐用细腻的描写让小说引人入胜,酣畅淋漓地展示了一个悲剧的发生过程。我们摘选一段文字供大家体会:

我觉得妻已对我疏远了,不然为什么天天同他出去散步呢?怪不得这几天来,她时常怄我的气:姑息一只猫,任凭它打翻我的墨水瓶,喔,这可不是她变心了的证据么?而且她愈爱打扮了,花枝招展的,装饰得像个未嫁人的姑娘。不烧饭,也不煮菜。洗衣服,更休想她来动手。如果这不是她变心的象征,岂不怪?她整天望着窗外,似乎在等着他。他一来,她的举止就活泼了,话语就响亮了,态度就柔嫩了,钢琴的声音也似乎更娇媚了,呸,这可不是又是一种证据?“这定是——”我时常给自己下判语,“一个弃夫如遗的荡妇!”这样想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打起寒噤。因此我恨妻真是出于意外的澈骨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着实使我自己吃惊。

1930年的《小说月报》第21卷里,有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沈从文、巴金、陈伯吹、胡也频……何家槐的名字夹在他们中间,作品就是这篇《猫》。现在看来,把男女情感变化写得如此丝丝入扣,不像出自一名20岁的在校生之手。

马来西亚华文作家温梓川著的《文人的另一面》一书里,记载了《猫》的诞生过程。有人问何家槐,《猫》是怎样写成的。“他(何家槐)便坦然地告诉我,说那完全是得力于徐志摩的启示,故事人物都是志摩给的资料。他把这篇小说写成之后,曾郑重其事地再三修改,然后才送给志摩去评定。志摩很赏识这篇小说,当即给他介绍到郑振铎主编的《小说月报》去发表了。他(何家槐)说这篇小说写得那么成功,而且能够使他一举成名,在他(看来)简直是非常意外的。他还说他最觉痛苦的,便是恐怕以后所写的作品赶不上《猫》那么优秀,那么值得人重视。”由此可见,《猫》是何家槐文学创作道路上的一个重要起点,徐志摩在创作、发表上都给予帮助。

何家槐的同学朱鸿禧撰文回忆,徐志摩看了《猫》的文稿后,给郑振铎写了一封推荐信,“信中徐用毛笔写了三张信纸,这也说明徐对何家槐有了深厚的感情”。

《文人的另一面》里,还提到了何家槐因《猫》成名后的故事:“虽名噪一时,却带给他不少麻烦。许多杂志刊物又争相罗致他的作品,当时一个月里几家杂志同时发表了他的小说,也是常有的事。这颇使他觉得苦恼,他虽则常常躲在洪年图书馆楼上,在孜孜不辍地写小说,还是穷于应付。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有苦说不出。”

2011年,学林出版社出版《名家笔下的猫儿们》一书,收录了中外现当代名家51篇与猫有关的作品,其中有何家槐的《猫》。

2020年,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与猫有关的书——《喵说:全世界都是我的》,收录了废名、巴金、冰心、鲁迅、莫泊桑、海明威、村上春树等人的作品,何家槐的《猫》位于其中。

不管过去多少年,好作品依然被铭记,这应该就是经典的魅力。

是师生,像兄弟,似亲人

那么,何家槐和徐志摩是什么关系?记者咨询了曾长期在义乌市文联工作的雪峰文学院院长鲍川。他给出的答案是:二人关系甚密。

徐志摩是何家槐的老师,他们是师生,又像兄弟。徐志摩坐飞机遇难后,何家槐写过一篇文章《怀志摩》,字字饱含深情。

何家槐性情忧郁又固执,徐志摩常劝他活泼些,不要太刻板,要多交际,衣服也不要穿得太随便。

何家槐常去徐志摩家,在他的书房里一连几个小时不说话,徐志摩老是不安地问:“什么事使你这样烦闷?”“你太沉闷了,我实在替你担心。你真像一个乡下的孩子!你应该多交朋友,正当花时的青年,还不应该像花草一样的新鲜吗?”

在徐志摩家吃饭时,何家槐拘束不安,徐志摩大声说“家槐吃鱼”“家槐吃火腿”,还为他夹菜。

夏天,何家槐中暑,在郁达夫家喝了十滴水后,又到徐志摩家。徐志摩知道后,一边让人买药,一边责备他:“为什么不早点叫我?真是孩子,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何家槐有沙眼,睫毛内卷时非常痛苦。徐志摩常劝他去医院,但何家槐家里贫穷,筹学费尚且不易。徐志摩自己并不宽裕,但还是帮他负担,把钱借给他后,立刻送他出门,让他去医院,还叮嘱他,钱不够尽管打电话给他。怕何家槐为了省钱去三等病房,一再告诉他要去干净的二等病房,还写信叮咛:“难为你在这大冷天,雨天,一个人关着一只眼,在医院里干闷。我这几天不能去看你,又不能多写一点给你解闷。你眼睛未好以前,我劝你不必急于写文章。眼睛是大事,我们没有它,天地就昏黑。你先养好,痊了再计划做事吧……”

何家槐小说写得不多,不时愁穷,没有心思多写文章。徐志摩常郑重劝诫他:“文章你能写,当然要向前继续努力。写好文章是终身的愉快,穷是不碍的,况且写文章的谁不是穷?譬如我,就往往借债……”

徐志摩要去北平,何家槐的小说集还没出版,他对何家槐说:“你的集子出来时,我倒要仔细看一遍,替你写点介绍,序却不会做。”何家槐问他要张照片留作纪念。

1930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何家槐收到徐志摩寄来的照片,是一张最近的留影,精神很好。十九日早晨,何家槐给徐志摩发了一封信,告知照片已收到。信刚发完,他在报纸上看到徐志摩因坠机遇难,惊讶万分,不敢相信。“谁料这离奇的天命?但事实明明摆在我的面前,我明明眼见他的灵柩运回上海,眼见他那宁静的,在永远安息中的灰白的脸孔。我不能自欺,这残酷的陨落,终于不容我否认。想起他死时的悲惨,以及生前的种种,我哪里禁得住中怀的摧痛?”何家槐在《怀志摩》里这样写道。

翻看这篇《怀志摩》,想想徐志摩对何家槐的诸多关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由此也就不难理解,《猫》的诞生为何会有徐志摩的幕后加持。后来,《新时代》杂志刊登了徐志摩寄给何家槐的那张照片,上面写有“家槐我弟存念”几字,照片下面刊登有何家槐写的悼念徐志摩的话。斯人已逝,哀痛之情绵绵未绝。

除了徐志摩的助力,《猫》能面世,还与泰戈尔有关。

202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何家槐集》,在前言里提到,徐志摩给何家槐提供的《猫》的素材,来自于泰戈尔访华时讲的一个故事。

1924年,泰戈尔访华,徐志摩全程陪同。后来,泰戈尔再度访华,曾住在徐志摩家。由此,徐志摩从泰戈尔这里听到《猫》的素材,也在情理之中。

编辑出版家、作家、翻译家赵家璧撰文《回忆志摩和〈志摩全集〉》,里面有这样一段:“1930年春天,我们征得徐志摩老师的同意,上他课时,索性把课堂搬进校园里一座古墓前席地听讲。他身靠那棵古槐树,我们分坐在两旁树荫下的石条上,顶上满天的绿叶,小鸟儿啁啾地唱歌。他给我们念赫德生……他讲泰戈尔……最后感慨万分地对我们说:‘你们假若能去泰戈尔创办的那所国际大学,住上一星期,你们才会感到宇宙万物的可爱。’”

那可爱的宇宙万物里,应该也有可爱的猫吧。不然,怎么会牵出这个跨越国度、跨越时空的文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