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3日 

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第07版:讲述

孔林取土归婺记

孔林取土现场

“先师手植桧”嫁接新苗移栽榉溪

太公树

陈新森

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一切都是鲜亮亮、活泼泼的,春水初生,春土苏醒,春苗竞绽,古村榉溪迎来孔子文化春会。这是婺州南宗首次举办春会,南北两地、海峡两岸的众多专家学者、孔氏后人会聚在燕山脚下、桂水河畔,心手相牵、同习礼乐、共祭先师。

那罐从山东曲阜孔林取来的土,经由孔子第79代嫡长孙孔垂长,郑重递交到婺州孔氏南宗第74代孙孔火春手里。

我庆幸自己有缘参与孔林取土、迎土归婺的全过程。这罐土,是至圣先师故里之土,也是泗浙同源根脉之土,更是婺州南宗思乡之土。

若能“迎土归婺”,对婺州南宗来说,弥足珍贵,这也是婺州孔氏后裔心心念念的夙愿。在商谈春会方案时,榉溪村代表鼓起勇气提出“迎土”意愿,孔子博物馆领导当即表示,尽管到孔林取土关口较多,但婺州南宗思鲁心切,定当尽全力玉成此事。

没过几天,磐安方接到曲阜方传来的喜讯:一是孔子博物馆融媒体中心主任、文博馆员,孔子第78代孙孔维亮经过多次实地考证,在孔林9区找到了婺州南宗始祖孔若钧父亲的墓;二是经孔子博物馆党委专职副书记孔淑娟的沟通会商,曲阜市文物局对“迎土归婺”之事鼎力相助,该市政协副主席、文物局局长,孔子第77代孙孔德民答应参加取土仪式。

在孔子文化春会举办的前些天,我受磐安县指派,和榉溪孔氏后裔孔云生、孔德森、孔国军以及县政协文史委卢忠良、县委宣传部陈蓓蓓、盘峰乡政府傅显耀一行到曲阜孔林参加取土仪式。

每个参与者都感到特别有幸。这土,是孔氏家族的根基,也是儒家文化的根脉,迎取一抔,意义非同寻常啊!

3月25日,我们一行7人从杭州乘坐高铁赴曲阜。

第二天早上9点,我们按约来到“至圣林”牌坊前,木坊雕镂彩绘,精美绝伦,一对石狮神态俨然,雄踞左右。孔淑娟带我们进入坊内,两旁有红墙隔断,笔直的道路旁古柏森森,黑黝黝一眼望不到边。据说一边73棵,象征孔子享年73岁,一边72棵,象征孔子72位贤弟子。

孔林,也称“至圣林”,在曲阜北面城外,目前国内最大的这座家族墓地,总计有3000余亩。车行万木掩映的孔林之中,但见石仪成群,碑碣林立,2000多年来,孔子、孔子后裔及孔氏族人死后多归葬于此,从未间断。正值春季,暖阳轻洒,万物生长,林中数百种植物依时争荣。孔林草木,种类甚繁,郦道元《水经·泗水注》引《皇览》记载:孔林是由孔子“弟子各以四方奇木来植,故诸多异树”,林广十余里。时序更替,繁衍至今,有古树数万株,其中以柏、桧、柞、榆、槐、楷等树为主,可谓万木竞秀、四季苍翠,对孔林的树木连“鲁人都世世代代无能名者”。当年孔端躬应诏护驾南渡时,急匆匆去孔林所掘得的“桧苗”,由于幼苗颇为相似,难以细辨,待长大后才知是赤柏松,实属情理之中。

“这就是孔若钧父亲孔宗彀的墓。”孔维亮已在现场,正与司仪一帮人为下午的取土仪式布置现场,看到我们,指着墓碑上“有宋阙里孔公志文先生墓”和“若钧”两字,说道:“先祖孔宗豰有7个儿子,若监、若初、若师、若钧、若符、若鼎、若冲,毕竟几百年了,七个儿子之名,有的已无法认定,而若钧两字笔画清晰,这是等着南渡的家人来认哪。”

当族谱上的“婺州孔氏始祖若钧公”“始迁祖端躬公”和孔林碑石的名字对应时,800多年前的家族记忆瞬间鲜活起来。孔云生一遍遍轻抚碑石上若钧之名,喃喃说道:“能在孔林看到先祖之名,何其有幸,站在这里,如此真切感受到曲阜榉溪是一家。”孔德森一边仔细察看斑驳的碑文,一边用手机拍照留存,“我想,每一个南孔后裔看到若钧两字都会激动,儿孙万代总思祖”。碑石静立,字载千秋,看到自己从哪里来,谁的心绪能平静。

碑石历经风雨侵蚀,顶部有断痕,表面有残损,许多刻字已依稀难辨,有的已被磨平。我和孔国军顿感史料珍贵,“这上面的文字日久天长考证更难,应该现在、马上就动手记录下来”。我们俩毫不迟疑地着手考辨,或蹲,或趴,或仰,实在不行洒上水,拍下来再认,辨一字,手机上记一字,怕有误,又叫上同行的“秀才”们一起来认,每一字考辨都殊为不易。

沉浸其中,不知时间倏忽而过,等到考证到最后一字,我俩长长舒了口气,看到连缀而成的碑文,心中颇有成就感,这毕竟是难得的第一手南孔史料。碑文每一个字都包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孔宗彀之辈分、身份、名望、配偶、下葬时间以及立书墓碑人等诸多首次发现的史料,成了此次曲阜之行的意外收获。由于年代跨度大、碑碣石刻多,文物部门尚未着手碑文、碑刻整理研究,我们逮住机会,为婺州南宗续上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家族史。

按计划,取土仪式定在下午2时。午饭后,我们便打点好行李放在车上,高铁票已订,仪式一结束便返程。一行人,归乡心切,那是因为泥土也有生命。

车子停在雄伟的“万古长青”石碑坊前,平阔的神道,夹在千重翠帐间,两侧绿树如茵,郁郁苍苍的古柏像是向人颔首致意,不时有小商贩上前兜售孔子旅游产品。往前走,再次来到“至圣林”牌坊,也就是人们通称的大林门前。入内,坐上观光车,来到二林门,这里才算是进入孔林的范围。门外的洙水是鲁国故城的护城河。进门之后向左拐,走一段路向北才能进入孔墓的甬道。穿过书有“洙水桥”三字的石牌坊,两名礼生提“至圣林”黄色宫灯,两名礼生手持贡盘,在前引路,取土人员分列两队,并排而立,孔德民、孔淑娟在前,孔云生、孔德森随后,其他人紧跟其后,众人皆行拱手礼,取土仪式由此开始。

洙水桥是拱形,跨过桥,映入眼帘的是孔子墓神道,两旁排列着石雕华表、文豹、甪端、翁仲,那些光滑如镜的部位残存着无数人虔诚的手温。穿过享殿,右侧立石碑“子贡手植楷”,碑后有一砖石构砌的碑亭,名曰“楷亭”,里面有一株枯而不朽的楷木,高四丈五尺,围一丈。原树在康熙年间遭雷火焚毁。相传孔林里的楷树就是子贡为孔子守墓期间所种植。子贡在孔子墓前种下的那棵楷树,后来长成了巨株,据说子贡用这棵楷木雕刻了老师孔子和师母亓官氏两尊坐像。

孔子墓在孔林的正中央,坟高约一丈四尺,前有翁仲、华表等。墓前圣碑高十八尺,双龙抱珠的碑帽,青石雕花的碑身,正中篆书“大成至圣文宣王墓”。石雕香案前摆放四篮鲜花,我们依司仪口令,参拜至圣先师,行三鞠躬礼。崇敬,思念,承习,光大,是此刻的心境和心语。

随后,我们再次来到孔宗彀墓前。大红供案上摆放谷米豆黍等供品,四名礼生分列两旁。孔德民、孔淑娟向先祖墓敬献花篮。司仪官整肃衣冠,神情庄重,虔敬地诵读祭文。司仪声情并茂、铿锵有力的话语在林间回响。微风传讯,草木含情,这声音与土地息脉相通,这声音将时空拉近缩短。

两台摄像机和一台航拍机,从正面、侧角、空中,全方位多视角记录着孔林取土整个过程。

司仪引领四位孔氏后裔代表来到墓旁,将两只陶罐递给孔云生、孔德森,深情嘱告:“……此一抔土,载圣贤之德,蕴文脉之远,系两地之谊,连血脉之情。”孔氏后人跪下身,扒开覆盖的树叶和嫩绿的草芥,双手捧起泥土,细细地端详,用力嗅一嗅,再装入陶罐。空气中弥漫着滋润的湿气,四周散发着一阵阵泥土香,这孔林的土啊,寄托着南孔后裔多少思念,联结着南北两地多少血脉情缘。

泥土装满,用黄色绸缎封好罐口,稳稳地放进锦盒,回望一眼北方祖地——当年孔若钧携土南渡,今日南孔后裔取土归婺,时境变迁,那种离愁别绪一样萦绕心间。

4月7日,在榉溪举办的春会上,“孔林取土”的专题片在大屏幕播出,所有参会者屏息静观,心潮起伏。熟悉的场景,再次触动我的心弦。环顾四周,不少孔氏后裔眼噙泪花,感叹声中自生一份欣慰。

孔火春从孔垂长手中接过陶罐,走过桂川桥,朝家庙走去。28名婺州孔氏后裔代表仪态端庄,表情肃穆,按照“长幼有序”原则整齐列队,在孔氏家庙门口迎接。进入家庙,孔火春将陶罐轻放在孔子像前的供桌上,所有在场孔氏后裔整衣肃立,行三鞠躬礼,至此迎土仪式圆满礼成。

在春会上,曲阜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孙景亮将一棵桧木幼苗赠送给榉溪。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桧苗,而是“先师手植桧”枝条接穗曲阜孔庙一级侧柏散生苗砧木,嫁接成活的幼苗,总共仅36棵,这是外赠浙江第一棵,也是唯一一棵。

去曲阜,必去访“先师手植桧”,古桧在曲阜孔庙大成门内东侧,挺拔高耸,树冠如盖。据记载,古桧原为孔子亲手所植,今存桧树为清雍正十二年(1734)于古树桩下复生的新枝长成。“树身有人骨,人身有树风”,古桧被视为孔子思想和孔子后裔繁衍的象征,备受景仰。800多年前,孔端躬见从曲阜带来的桧苗在榉溪萌发根芽,从此定居于此,耕读传家,教化乡民,繁衍子孙。如今,“先师手植桧”嫁接新苗移栽榉溪,是续缘,是传承,是激励。

桧苗种在村口廊桥边的空地上,与“太公树”隔空相望,曲阜取来的土混着壤料撒进了根部,树根与泥土相融,就像榉溪的根脉与曲阜故土紧紧相拥。

曲阜取来的土除培植“先师手植桧”新苗外,一部分安奉在家庙内,一部分撒入“太公树”根部,还有一部分分赠给婺州南宗各支派,带回村撒在各支派先祖墓上或村中古树上。来自洙泗之畔的泥土散逸消融在南方温暖湿润的沃野。

两个月后,我重访那棵“先师手植桧”新苗,风雨洗礼中未折腰,阳光雨露下悄然探出嫩绿的枝丫,每一片叶子都闪闪发亮。

终有一天,小桧苗也会长成参天大树,成为这片土地上和“太公树”一样耀眼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