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14日 

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第04版:双溪

[散 文]

我在天山很想你

□ 虞彩虹

廊桥水坝边,“在天山,爱要大声说出来”的木牌静静地立着。他们一个个捧着牛角形喇叭,拼尽全力喊叫,没人喊出谁的名字。只有凑热闹的人,抓住时机在有人喊“喂”的时候,自以为是地加上一个名字,然后一起大声说“我——爱——你”……于是,所有的尾音混合在一起,悠悠扬扬飘出廊桥,绵延在山间,一起绵延的还有大家伙的笑声。这个夏夜,我们成了一群吵闹的孩子,只知道快活地笑。

我想说,让我们这么兴奋的并非全是流淌在身体里的那点酒精,更多的应该是天山的风。夜晚8点多,风像在凉水里浸泡过,刚被打捞上来一样,不停地鼓起我们的薄外套,扬起我们的头发,拂过我们的脸颊,吹过我们的身体。凉是意料中的,酷暑里如许清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好的歌词,即便成为广场舞曲,还是一样让人心动。这样的时候,就会想,这些刚刚吹过我的、正在吹着我的和即将吹到我的风,会往哪里去,又会吹到什么人身上,这些人当中有没有我所念的人呢?

风的清凉源于800米的海拔。我们所在的磐安县仁川镇天山村,背靠青梅尖,三年前,由原来的西产、马岭、下余三个自然村合并而成。这么说来,眼前这座吸引越来越多人到来的山,就该叫作天山。猜想罢了。也不是没有依据,比如山随村名,村随山名,像白云山一样。也不是没有人可以打听,只是,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想问了。这世间,弄不明白的事情本来就那么多,活着本来就已经够累,无需什么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如果只说天山,不带“村”字,是不是更有可能让人想起新疆?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称它为磐安的武功山,这座山是不是还是当地人随随便便叫出的后门山?一座山,依托另一座山成名,它的心情如何,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想要回到默默无闻的从前,都无从知道。只知道山出名后,村也跟着出名了,西产、马岭,从前作为偏远之地的代表,如今因被群山包围成了避暑胜地。只知道天山人是喜悦的,他们的房子,他们种的蔬菜,他们一直生活着的连他们自己也认为偏僻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很多人的向往。

山是沉默的,人是忙碌的。天山人忙着接待客人,外面来的人更忙,忙着登山,忙着露营,忙着在山顶喝茶、纳凉、走秀、拍照、看晚霞和日出。他们是如此喜欢这座山。确实,站在山顶,满眼都是绵亘的群山,青灰、墨绿、深绿、嫩绿,一直从远方铺展到眼前。眼前这一大片嫩绿的草甸,仿佛集结了好多个春天的绿,在炎炎夏日里醉了多少人的心。

和山的沉稳相比,水无疑是活泼的。溪流清澈,形成天然浴场。畅游在天然浴场里的人也是活泼的。一样活泼的还有那日夜不停的瀑布。云顶瀑布,顶端的水流被岩石撞击,落下前一个起跳,在太阳底下熠熠闪光。流水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会让人生出些许感动。乌荫潭则像一个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圆形,潭沿由石头砌成,潭中有巨石露出水面,潭外围水质清澈见底,瀑布冲下的地方潭水碧绿,深不见底。乌荫潭跟它的名字一样,再热的天,也能生出无限清凉。而龙潭也太名副其实了,它的模样真的像一条甩着尾巴的神龙,旁边的巨石则布满一个个凹凼,凹凼里无一不是盛满清水。这样的情形,你又如何去否认是龙爪所踩的传说呢。

在天山,在去看瀑布的路上,还遇见一棵结了果子的小板栗树,是几十年未见的亲爱的小毛栗啊。那一刻,好像偶遇容颜不改的发小,瞬间被带回童年,惊喜又伤感。很多时候我们总说自己记性差了,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在找借口,还是有很多东西不必刻意就能留在心里的,比如这棵板栗生长的位置。这么说来,还没离开,我们就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次的到来了。

清晨唤醒我的不是鸟儿,而是起得比鸟儿还早的外来者。他们的到来不仅缩短了村庄的夜晚,他们还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外地方言,早早地填满清晨的天山村道。被唤醒的我看到一只小鸟直奔楼下那棵小树,站到一串黑色果子上面。它不知道,此刻楼上窗户里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它,看它摇动白色羽毛的尾巴,看它骨碌碌转动眼珠子,看它欢快地啄食,也看另一只鸟儿飞到它身边耳语一番,最后双双飞走。我不知道它们是丝光椋鸟还是雀鸭,只知道那是棵楤木,俗名鸟不踏,浑身长满尖刺,鸟儿都无法落脚。可是,世间并无绝对之事,鸟儿分明也有机会踏上鸟不踏,比如鸟不踏结果的时候。

其实,小鸟只是无意间闯入我的视线。我在窗口,是为了看对面那座取名为狮山驿的房子。没有客人的狮山驿太安静了,安静得如门口开着的荷花。是一缸荷花还是两缸荷花呢?在我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村道上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拈起她的兰花指,在花盆边站了一下,手里就多出了一枚多肉。她如此泰然,就像刚才的鸟儿啄食果子一样,又像是采摘自家的东西似的。我想,这应该是天山人给惯出来的,一枚多肉又算什么呢,天山人一定习惯了互通有无的生活。紫衣女子拿出一张雪白的餐巾纸,小心地包住多肉。这下好了,这枚多肉被她带回去种植后,每看一次,就会让她想起天山这个地方一次。

兰子来电话了,她解答了我的困惑,说狮山驿的主人习惯了营业几天就到县城歇息几天。兰子从杭州来,今晚即将入住,而我今晨就要离开。人生就是这样遇见或错过的吧。等她到来,一定也会抬头看看我住过的云心境,就像我在云心境,看她即将入驻的狮山驿一样。有错过的遗憾,也有一种你即将来走我走过的路,吹我吹过的风的喜悦。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们终究不会说出我很想你之类的话来。就像昨夜廊桥边,那么多人在放声喊叫,可是,一切终将归于平静,人生更多的爱与思念,一定如天山一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