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胡睿哲

这是一剂猛药，治好了村务管理之乱；这是一场改革，回应了人民群众的心声；这也是一张金名片，在基层民主建设进程中熠熠生辉。

2005年6月17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武义县白洋街道后陈村调研时说：“后陈的村务公开管理工作，我一直关注着，我觉得这是农村基层民主的有益探索，方向肯定是正确的。”

这项工作被习近平同志亲自总结提炼为“后陈经验”。20年间，“后陈经验”的制度内核——村务监督委员会，在全国69万多个行政村落地生根，从一村之计上升为一国之策，成为我国基层民主建设的鲜活样本、实践品牌。

“后陈经验”何以历久弥新、永葆生机？20年后，让我们再次回到后陈村这个“起点”，实地触摸基层大地的探索脉搏，共同回溯“后陈经验”巩固拓展之路，深入解读一路花开的基层善治密码。

一块没有前缀的牌子

走进后陈村研学中心，一张老照片记录下全国首个村务监督委员会挂牌成立的场景。区别于村党支部和村委会，这块牌子只有“后陈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十个字。

没有任何前缀的牌子，映照出当年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没有先例可循，大家心里都没底。

这项先行经验是被倒逼出来的。2003年前后，城镇化加速推进让武义县不少村集体获得大额土地征用补偿款。地处城郊的后陈村就是个典型例子。村里1200余亩土地被征用，村集体一下子拿到约2000万元土地征用补偿款。

本该开心的事，村里气氛却异常紧张，村民们总是三三两两地悄悄议论着。此前，后陈村因为村务不公开、财务混乱，村民不信任村干部，频频上访。连续两任村支书因经济问题被查，这个曾经农副牧业全面发展的“红旗村”，很快成了武义有名的“问题村”。

2000万元补偿款怎么用、怎么管，这回村民们说什么也要搞清楚。但村民又没有“盯”着村干部的办法。于是，大家把举报村干部贪腐、要求公开集体款使用去向的诉求写在纸上，打算送到县里。全村总共900多个村民，纸上摁了500多个红手印。

后陈村的问题也是武义许多村的共性问题。

村干部违法违纪案件频发、群众上访不断，引发时任武义县委书记金中梁深思：“村民集体上访有时还引发群体性事件，阻碍了村庄发展，影响了社会稳定，更牵制着各级党委政府的精力。”

当务之急要稳住人心。2004年初，组织上选派白洋街道工办副主任、后陈村人胡文法担任后陈村党支部书记。胡文法不仅在企业干过，基层工作经历也丰富，在村里有威望。一上任，他就带领村干部和村民一起寻找治理村务、财务混乱的“药方”。经过激烈讨论，春节后，后陈村参照企业监事会的模式，建立村民财务监督小组，负责每月审查并公开财务账目。

“土药方”收奇效：人们惊讶地发现，后陈村民不再奔走于上访路，而是往返于各种监督会、恳谈会之间。监督作用下，村里财务问题渐渐理顺了，村干部和村民投入到鱼塘、标准厂房等项目招标建设中，干事激情高涨。

怎样把后陈村的举措完善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成果，在全县各村都种下监督的种子？在武义县委推动下，时任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骆瑞生牵头组建调研组，深入后陈等村蹲点调研，花了两个月提出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的想法，并草拟出村务管理和村务监督两个制度的讨论稿。

2004年6月18日，全国首个村务监督委员会在后陈村挂牌成立。村民代表大会表决通过两项制度：一项是《村务管理制度》，明确监督的依据，解决凭什么监督；另一项是《村务监督制度》，规定监督程序，解决怎么监督。“一个机构、两项制度”，缺一不可。

同年8月，武义县委县政府召开动员大会，提出分类分步推行村务公开民主管理工作并建立村监委会。基层民主监督的火种播撒到武义每一处角落。

制度创新监督权力

新事物的出现，难免伴随着争议。

有人问，村监委会有没有法律依据。也有人说，多了一名村监委会主任，会增加村里负担、影响办事效率。意见最大的是部分村干部，认为自己是群众民主选举出来的，监督就是组织对自己不信任。

杂音不断，但没有阻挡探索的步伐。在发源地后陈村，从村监委会成立到2004年底，全村开展招投标40次，直接为村里增收节支90余万元，村里招待费也由之前年均几万元降到8598元。

武义县反映村干部问题的信访件，也从2003年的305件，降到2004年的125件和2005年的89件。

其实，如何实现对村级公权力的有效监督，也是当时全国64万个建制村在基层民主实践中遇到的问题。

就在后陈村村务监督委员会成立后4天，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健全和完善村务公开和民主管理制度的意见》，从村务公开、民主决策、民主管理、监督制约机制等方面对村级民主建设作出规定，要求建立村务公开监督小组、民主理财小组。

习近平同志关注着后陈村、武义县的一系列探索，并在后陈村监委会成立一周年之际，来到武义考察调研这项工作。

他在调研中说：“不受监督的权力，肯定会趋向腐败，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

省委书记的肯定让大家吃下定心丸，也坚定了金华持续探索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前进方向。

“制度的问题”让金中梁等人想法更加明确：“必须把村监委会这项制度立起来，用制度创新破解权力监督难题。”

如何把制度真正立起来？

一是落实好制度。张舍南是村民票选出来的首任后陈村监委会主任，村民们一致认为他懂财务、做事较真、责任心强。

他清楚记得，当时村里每一次采购，都要出动村民代表、党员代表、村两委成员、村监委会成员各一人。每一笔开支也不再是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相互通个气就报账，而是必须有村监委会主任的签字才能报，并在村民代表大会上“唱账”，在公示栏张贴。

时至今日，仍是如此。现任村监委会主任胡欣伟不仅全过程参与村里十几个项目的工程监督，还不时在村里微信群回复群众意见。一有问题，村民们谁都不找，就找胡欣伟。

村监委会保障了村民享有更多的知情权、决策权、参与权、监督权。

再则推广好制度。为防止走过场，2004年至2005年，骆瑞生带队走遍了试点村，不厌其烦地说：“如果遵守制度，那你们的工作就推进得更顺利，村庄就能更快发展。”越来越多村干部也放下心理包袱，逐渐理解：在阳光下干事，是制度对干部的保护。

2005年5月，金华全域推广村务监督委员会制度。

2009年，浙江省3万个行政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全部挂牌。

2010年，村务监督委员会这一制度创新被写进《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2019年，又被写进《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工作条例》。

目前，村务监督委员会制度已在全国69万多个行政村落地生根。“后陈经验”指引着广大村庄走上民主法治大道，结出乡村善治硕果。

不断外延的时代内涵

如果说创立村监委会是破解村级权力监督难题的关键招，其他领域、其他行业有没有监督缺位等治理难题，能不能运用类似的理念方法去解决问题？

由问题倒逼而产生的“后陈经验”，又在解决问题中迭代深化，展现出不断外延的时代内涵。

向更宽广的社会治理领域延伸扩面——

农村“三资”管理是个监督重点，城市住宅小区同样有“三资”，最典型的是物业费、维修基金。去年，“金居益本账”小区业财管理系统在金华市超95%的住宅小区上线，形成“业主+部门+审计”多维度监督体系。业主不仅能掌上查账，也通过该系统进行对比。“类似的工程，这个小区花10万元，那个小区只要5万元，监督力度自然就出来了。”浙江农商联合银行金华管理部主任王谨说。

又如让家长牵挂在心的中小学校。武义熟溪小学校长王剑说，该校的校务监督委员会已经深化发展为教师、家长、学生共同参与的三方监督体系。在校服采购这件事上，学生代表投票选择款式，家长代表全程参与比价、验样，教师监督流程合规性，最终还把采购价格“打了下来”，比市场价低15%。

城市社区、公立医院、国有企业等，陆续成立居务、院务、企务监督委员会，实现基层监督网络全覆盖，有效提升各领域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水平。

以更多样的民主参与方式服务群众——

不久前，胡欣伟把村干部、村民代表等召集到“邻舍家”开会，商讨后陈村东二路路口村标换新问题。这是一个由后陈村试点推广的村级议事协商平台，大家如同聊家常一样凑在一起，当面反映问题、表达意见。

像这样党委领导、群众参与的基层议事机制，正在金华各地落地。

在婺城区，“睦邻话”民主议事品牌走进老旧小区、鹿女湖畔，让群众从基层治理“旁观者”到“参与者”。在兰溪市，民主议事场景延伸到古村祠堂、楼栋院落，并依托“每月听治理”机制联动闭环处置群众诉求。永康市建立党建引领社区居委会、业主委员会和物业服务企业三方协同共治机制，整合力量解决居民反映最强烈的问题……

从村务监督破解“半拉子民主”，到健全党组织领导下的基层群众自治机制。“后陈经验”的深化发展有力推动了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配套协调、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充分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力，在时代发展中永葆旺盛生命力。

让监督效能激活发展动能

在“后陈经验”指引下，村务监督由事后监督向事前、事中、事后“全过程监督”转变。

20年来，金华始终坚持“全过程监督”工作主线，持续织密基层监督体系，真正把权力关进制度笼子。

在组织架构上，建强纪检监察、联村干部、村监委会、村民群众“四位一体”监督体系。

在运行机制上，参与全国首个村务监督省级地方标准起草和发布，把监督事项从财务拓展到村务决策、公开、“三资”管理等7大方面41个内容，推动监督不留盲区。

在监督方式上，从每月一次“唱账”，到提级监督、交叉监督、数字监督等。

监督效能保障了基层治理效果。接下来，如何让基层治理活力成为高质量发展的不竭动力？

后陈村党支部书记陈军说：“后陈村要扛起发源地担当，在共同富裕的道路上跑出加速度，村两委要做牵头发展的主心骨。”

可喜的是，后陈有后劲。这几年，陈军带领村干部，把后陈强村富民的路子越拓越宽。

老旧厂房改造升级、腾笼换鸟，吸引更多优质企业入驻。利用闲置房屋打造创客一条街，吸引33家电商落户。因为交通便利、政策优待，村里打造的影视梦工厂迎来首个剧组……后陈村集体收入从20年前的44.5万元跃升至1052万元，村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从不足5000元增长至5.5万元。

后陈村人骄傲地介绍，就连剧本都得经过村监委会的审核，这样的监督让村民很放心。悄然间，村监委会作用已从成立时的“避免村干部犯错误”向“推动村干部多干事”转变。“后陈经验”指引着村庄发展的方方面面。

“必须把共同富裕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不断丰富民主形式、拓宽民主渠道、激发群众创造性，把基层治理能力转化为现实生产力、共富拉动力。”金华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说。

站在20周年节点展望，金华将始终牢记总书记嘱托，坚定扛起“后陈经验”新时代使命，在深化全过程人民民主基层实践中持续开展创新性探索、打造标志性成果，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更多基层民主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