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金华历史文化深沉悠远的回声
陈公炎
翻开历史文化散文集《北山南水》,如同推开一扇通往时光幽深处的神秘之门。集子并不厚,却给人一种厚重感。这份厚重,来自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的历史沉淀,也来自作者吕纯儿对这片土地丈量和阅读背后的深沉情感。
吕纯儿早年在媒体工作多年,后来调到图书馆工作。如果说,田野调查是记者生涯留给她的一份礼物,那么图书馆工作赋予了她深厚的文献素养。田野调查和考据的融合,使吕纯儿的历史散文特色鲜明。
吕纯儿曾说,《北山南水》的写作似是人生机缘交给她的一份作业。她在婺州古城边工作、生活,边书写一部以婺州古城为主要内容的历史文化散文,一切都顺理成章。她将田野调查融入历史的叙事,如同把八婺大地放在时光里阅读。
“公元494年深秋,一位身着青衫、略显落魄的太守骑着毛驴来到三江口,只见双溪汇流之处,宛如鎏金般的晚照映入眼帘。”《八咏楼上》,这一充满文学张力的历史瞬间,与“落晖映长浦”的诗句相互印证。
在她的笔下,历史不再是冰凉的石碑和故纸,而是一个个鲜活生命。她还原沈约策驴访慧约的场景——“差点摔了个跟头”颇有意思,这一文学想象的细节,既巧妙契合北山古道上青苔的湿滑,又折射出太守被贬谪的困境。
文中还写沈约桐树门选址背后的深意,以及两年营造过程中对民生的考量,这些都塑造出一个被“永明体”诗名所掩盖的实干家沈约形象。那口休文井,似乎至今仍在吟唱“化得邦人解吟咏”的文化启蒙之歌。
细读《北山南水》,可以发现一条关于婺学的脉络。文中写北山先生、范浚、潘良贵和郑刚中、宋濂等,这些人都是婺学中的重要人物。然而,吕纯儿笔下的婺学人物,视角独特。她通过一座淹没于历史的亭阁,写两位南宋学人的人生困顿,通过一条溪流写宋濂的成长和跌宕起伏的人生……我们从她的文字里看到了山河与烟火,悠远与眼下,历史与生活的激荡与回声。
《道学里》不仅有北山村的栎子、往来村民的锄头和菜篮,还有在山野里喝酒的范浚。范浚与他的朋友从寺院里跑出来,提着酒壶与山风对饮。“虽然喝着喝着又忧伤起来,那就忧伤吧,生活就是这般,欢喜与忧伤参半,洒脱与进取参半。”在这片宝惠寺遗址上,范浚“逃禅学饮中仙”的洒脱与“续安边策”的忧思,如同古树的根系深深扎进土地,孕育出野性与生机。那些缠绕在碑刻上的藤草,正以蓬勃的姿态诠释着:最深刻的思想从不需要庙堂供奉,而是与柴米油盐的烟火共生。
《可友亭》中,郑刚中与潘良贵往来的信笺,似乎被午后的阳光映成长长的影子照在亭柱上。《北山文集》的残句里,还能听见月光漫过南宋的叹息。西坦溪水洇散,那些斑驳的竹影和岁月,不仅记录着历史山河中从未褪色的文人风骨,也留存着两位友人内心的渴望——在这莽荡人间,谁不曾孤独,谁不曾渴望相知。
《潜溪宋濂》的叙事,对一条河流的叙述和一个人的故事同时展开。《送东阳马生序》中,宋濂艰难求学的身影,与当代学子的求学身影相互映照,共同书写着一条关于求学、关于坚韧与执着的河流,让我们在潜溪的潺潺水声中,听见金华历史文化深沉而悠远的回声。
《无数个秋天》里,范浚的自在旷达在石缝里抽着枝芽,宋濂背负的家族使命化作朝堂的奏疏……而眼下,银杏树下被历史遗忘的“读书种子”正在土壤深处萌发,它们终将以草根的姿势,在许多个清晨刺穿正统叙事,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收获无数秋天。
细读《北山南水》,许多地方让人动容。
很多人都知道《梅花喜神谱》,但并不知道它是隐于暗处的时代阵痛和民族情感,是南宋时期特殊的产物,是一个面临国破家亡的儒生用词语、图像和精神碎片拼接而成的乌托邦。无数南宋儒生,多想从江湖到朝堂,为家国驰骋战场,收复失地,天下太平。而在南宋之后的历史长河中,无数儒生跨越高远苍茫的历史,把情感投射在《梅花喜神谱》上,在抽象的花朵中存放他们深埋心中的家国之爱、存放那一缕倔强的清魂。
而在《马岭古道》中,文天祥的部将、知己谢翱为文天祥奔走的孤影还在,学人的恸哭声还在山谷中回响。马岭古道见证着士人将家国破碎的痛楚淬炼成月泉吟社的诗歌……春风又度马岭,荒弃的竹林仍在诉说着:真正的文明从未被征服,它只是以更悲怆的方式在青史中蜿蜒生长。
吕纯儿返回传统文化,返回地域文化的久远记忆,用6年的光阴完成的这场远征,找到那片永恒的精神家园,无疑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