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黄珊 吴彰义 卢师慧

在数字化浪潮席卷下，网课已成为市民学习的重要选择。无论是职场人士提升技能，还是学生学习艺术文化，抑或是退休人员培养兴趣爱好，线上教育提供了便捷的学习途径。然而，在这股全民网课热潮的背后，却隐藏着诸多现实问题——课程质量良莠不齐、学习效果难以保障、用户维权困难等。为此，记者进行了走访调查。

A

便利之外，儿童网课

如何保障实效

当“199元学全年”“名校名师在线亲授”等广告铺天盖地，当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推出免费公益课程，网课已成为万千家庭绕不开的教育选择。这股席卷而来的“网课热”，在省去家长接送奔波的同时，悄悄地抽走了课堂的温度，让不少家庭陷入便利与实效的矛盾之中。

艾瑞咨询《2024年中国K12在线教育行业研究报告》指出：学科类培训需求正转向多元化、个性化的素质教育领域；艺术类网课学生以K12（指年龄在6~18岁，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共计12年的基础教育）阶段为主，吸引家长的因素包括更广的师资选择范围，以及相对低廉的价格等。

市民陈婷曾多次购买10元左右的低价线上画画课，本想充分利用孩子的空闲时光，却发现事与愿违——孩子难以专注，40多节课只看了三四个视频。

尽管低价课程的试错成本不高，但高价课程承诺的“创造力开发”因潜在风险让人望而却步。比如：隔着屏幕，画画的学生无法被老师手把手纠正握笔姿势；舞蹈学生担心动作错误无法得到及时纠正……看不到老师的实时反馈，学得对不对心中没底，成为家长普遍的隐忧。

对教学者而言，线上授课同样挑战重重。一家体育培训机构的陈教练表示，线上技术成本高，师资筛选难度大。他教授传统武术时，只能通过镜头反复强调发力点，效果远不如线下。艺术学习依赖的“手把手指导”与“感官体验”，在线上教学中较难得到充分实现。部分课程甚至为追求“标准化”，将艺术教学简化为“步骤模仿”，创造力培养被忽视。

与此同时，网课市场也非净土。记者调查发现，低价引流后“捆绑消费”、教师资质造假、课程质量参差不齐以及退费难等问题频现。“这些都是我们选课时面临的困扰。”陈婷说，艺术门类多，风格各异，选到真正适合孩子的好课，确实需要花心思。

市民史女士的儿子去年开始学习象棋，她报班后，教练给了一个小程序，上面可以跟着线下课程一起学习，还有配套视频。她说：“这种‘线上+线下’的混合模式将线下的教学做了一个延伸，孩子学习取得不错的效果。”

此外，官方公益课程也提供了选择空间。以东阳市为例，电教馆工作人员介绍，现在国家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和之江汇教育广场里，都有大量免费的艺术类和学科类线上课程。这些课程均由全省各学校的优秀教师利用课余时间录制，涵盖舞蹈、摄影、瑜伽、绘画、手工等各种学科以外的丰富内容。

记者关注之江汇教育广场微信服务号发现，“学在浙江·Z直播”“名师金课”等栏目汇聚了全省优秀教师打造的课程资源，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长对课程费用和质量的担忧。

在学科类网课领域，家长们的态度折射出不同考量。市民卢女士较为理性，她为即将升四年级的儿子选择了99元的数学录播课用于预习，性价比高且时间自由。面对平台上千元直播课的推销，她坚持“不花冤枉钱”。市民葛丽平则因担心孩子视力及需家长全程监督，最终放弃英语网课转向线下班。

记者在一个妈妈群抛出“网课”话题后，更多家长感慨的是挑选优质网课的难度：“网课内容很多，但要选出好的，实在太难了。”

有上网课的学生表示：“遇到难题想提问，要等好几分钟老师才回应。有次没听懂，想再问问，老师已经在讲下一题了。”

网课群内不时出现的商业推销，也削弱了学习体验。

教师群体对网课效果也有不同看法。社会学科教师许凯悦说：“网课效果依赖学生‘主观能动性’，有人挂着网课玩手机，也有人认真记笔记，这超出了教师的直接干预范围，转而考验学生的自控力与家长的监督力。”

东阳市某中学语文教师吕剑认为，网课效果与学生所处监督环境密切相关。家长监督到位的学生，网课积极性较高，作业完成质量和效率也更让人放心。缺乏督促的学生易分心刷视频、打游戏。网课在特定场景下有不错的价值，例如期末试卷的线上逐题分析。

然而，语文课堂所珍视的共同讨论文本细节的情感共鸣，在屏幕两端难以真正传递。

南苑小学一任课老师坦言，网课导致课堂互动的即时性与有效性下降，教师难以实时捕捉学生的专注状态，体育、科学实验等实践课程效果更是大打折扣。不过，她也看到另一面：网课平台的私信答疑或小群互动，为部分内向学生提供了更安全的表达通道，同时也让不少教师掌握更丰富的线上教学方法。

网课的兴起，无疑给教育带来新的可能，它打破了时空限制，让优质资源触达更多家庭。但与此同时，其隐藏的“便捷陷阱”也提醒着每一个家庭：在选择网课的路上，理性判断、结合孩子特点与学科特性，或许才是避开焦虑、收获实效的关键。

B

乱象背后，成人网课的焦虑与套路

随着终身学习理念的普及，越来越多的成年人选择通过网课提升职业技能或培养兴趣爱好。然而，在这片看似繁荣的市场背后，却隐藏着诸多乱象。记者调查发现，大量网课机构利用消费者的知识焦虑进行营销，课程质量参差不齐，退款维权困难重重。在黑猫投诉平台，搜索“网课”关键词可得到超过6万条投诉，这些投诉背后是一个个普通人的无奈。

高先生（化名）是一名从业多年的平面设计师。2023年，当AI绘画技术刚刚兴起时，他的短视频平台首页突然被“不会AI的设计师终将被淘汰”等内容刷屏。这些内容不断强化着他的职业焦虑，最终促使他花费3000多元购买了一门AI设计网络课程。

“课程是通过短视频广告跳转到某个教育App购买的，现在已经想不起课程名称。”高先生回忆，购买课程后，他被客服拉进一个班级群，每个班都配有班主任。按照课程安排，每天学习两小时，两个月就能完成全部课程。

然而，白天要工作、晚上要带孩子的高先生仅坚持了10多天就放弃了。

“课程从最基础的原理开始讲，按照提示，操作师能做出作品，但是需要每天坚持。”高先生坦言，如今AI绘图软件的操作门槛已经大幅降低。两年前的软件像专业级修图软件Photoshop，现在的就像美图秀秀一样简单。在他看来，这些动辄数千元的课程实际价值可能只有两三百元，真正能坚持学完的人需要极强的自律性。

与高先生有着相似遭遇的还有书法爱好者王先生。作为一名上班族，王先生一直对传统书法保持着浓厚兴趣。某天，他在短视频平台看到书法课程的推广内容，便领取6节试听课程。

“试听课的内容确实还不错。”王先生说，但在试听过程中，工作人员不断穿插推销3888元到5888元不等的正课。

谨慎的王先生在网上搜索该课程评价，发现不少购买者投诉“试听课质量很好，但正课内容完全不是一回事”。更让他苦恼的是，试听课结束后，客服人员开始每天发送多条推销信息，极力推荐他购买书法课。这套课程号称包含36节楷书和36节行书课程，每周2节课，5年内可无限次回放。培训机构书法老师陈先生就花费四五千元购买了这套课程，想要学习他人的教学方法，结果发现正课质量远低于预期。

王先生说，在推销网课的过程中，价格一次比一次低，但推销者每次都说“这是全网最低价”；试听课结束后，客服发来的“奖励”——包括《欧阳询名帖大全》《48个楷书笔法练习秘籍》《行楷实用基本笔画写法》等课程链接，没过多久就全部失效无法打开。这种不真实、“画饼式”的营销手段让王先生对该机构彻底失去了信任。

家有学龄前儿童的俞女士则陷入教育焦虑的营销陷阱。她在短视频平台关注了一位名叫“阿留状元教育规划”的博主，该账号不断推送“教育规划要趁早”等内容。被高考状元的头衔和“全龄段教育规划”的承诺所吸引，俞女士花费99元购买了“阿留教育规划精华课”。广告宣称这套课程能通过3天时间、3次课程，科学解决教育难题。然而，俞女士在报名后发现，所谓的精华课实际上是为更贵的课程铺设“诱饵”。

“每天晚上两三个小时的直播，大部分时间都在推销2980元的正课。”俞女士说。这套高价课程宣称包含学科规划、兴趣特长培养、升学路径选择、教育身份规划、教育资金筹备等全方位内容，还承诺提供99节分龄必修课、班主任和金牌规划师全程伴学等服务。

俞女士承认主讲老师的课程内容确实有独到之处，但这种先用低价课引流再高价推销的模式还是让她感到不适。她说：“明明已经花了99元购买课程，结果发现这只是一个开始。”

上述网课乱象并非个案。在黑猫投诉平台，大量消费者讲述了自己遭遇的网课陷阱。

有消费者投诉称：“通过短视频购买了网课，第二天就发现和介绍的不一样，在微信支付界面的留言无人回复，通过12315平台投诉也未能解决，原因是‘找不到负责人’。”

还有消费者在淘宝网购买拼课服务时，商家向其承诺“不掉线”，但实际上每天都要找主号持有者索取验证码，最终因主号持有者担心被封号、不再提供验证码而中断课程。该消费者要求按剩余课程比例退款，但商家一直拖延。

环球网校的一名学员遭遇典型的网课退款难题。该学员在购买课程后，既没有签署协议，也没有开课学习，想退费却难以退回。

类似情况也发生在嗨学网，一名购买一级造价师课程的学员反映，购买1980元的课程后，老师不断劝说其升级课程，声称原有课程“没用”，这种前后矛盾的说辞让学员感到被欺骗。

面对网课乱象，业内人士提醒消费者应当保持理性，避免冲动消费。在购买课程前务必多方查证机构资质，仔细阅读用户评价，特别要关注差评内容；不要轻信“速成”“包会”等夸张宣传，任何技能的学习都需要时间积累；保留好课程宣传页面、聊天记录、付款凭证等重要证据，以便日后维权；建议优先选择支持试听和提供明确退款政策的课程平台。

C

“银发”触网，兴趣班暗藏“坑老”陷阱

最近，各类网络兴趣班在老年群体中走红。越来越多老年人愿意通过线上学习途径，重拾年轻时的爱好和特长。但一些网课平台或小程序存在营销广告过多、违规售卖保健品、用低价课引流等问题。专家提醒，线上购买课程须谨慎，别掉入“坑老骗局”。

8月8日上午，家住市区丹溪路婺江新村小区的李阿姨刚结束晨练。她的晨练不是在老年人聚集的广场上，而是跟着线上的老师以及可以重复观看的教学视频。一套动作做完，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却泛着健康的红晕。

“老师将每一个动作拉伸的经络、对应的脏腑、呼吸的配合都讲解得很细致。晚上直播学习时没搞明白，还能回放。”李阿姨说，网上兴趣班不受时间、空间限制，不懂的地方，她就反复看回放，或者在班级群里请教班主任，甚至自己录下练习视频请老师指点。

除了八段锦，今年70岁的李阿姨还在网上学声乐。她也曾在市老年大学学习过。“在老年大学，老师能当场纠正不对的地方，挺好的。可像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回家就忘了大半。”网上声乐课可以“回放”，这让她学得更踏实。

不过，李阿姨的网上兴趣学习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了质疑。“我朋友就有些不理解，认为线上课程这么贵，会不会被骗。”她说，一些线上兴趣课程价格远高于老年大学。像声乐课从低阶的1880元升到高阶的3000多元。“对一些退休金不多的老人来说，开销确实大。”李阿姨说，自己的退休金能负担得起。

今年3月开始，66岁的陈阿姨跟着线上直播学习中国画。学习的过程中，她在老师的直播间买了不少中国画的教具和颜料等。“进群课程花了900多元，购买材料先后花了不少钱，有时候看到新品出来，又想买回来试一下。”她说，学习虽然花一些钱，但觉得很方便，能接受。

记者在网络平台搜索发现，类似的网络兴趣班五花八门，种类十分丰富。既有摄影、书法、绘画等培养兴趣的，也有家庭沟通等生活技巧类，还有老年人比较关注的养生健康课，包括八段锦、中医养生等。这些面向中老年群体开设的线上兴趣班一般按照交费、进群、听课、作业、答疑的流程进行授课。除了主讲教师，几乎24小时在线的助教都是“标配”，十分热情，对各类问题有问必答。

与老年大学相比，这些网上兴趣班相对较为便利，课程时间主要是一天1~2小时，按一期3到15天分不同期数，学费按期数分为不同价格，最初以低价吸引学员加入，有的甚至打出“0元公益课”“1分抢名额”等广告。

为何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喜欢上网络兴趣班？业内人士分析，除了价格相对低廉、时间便捷等外部因素，还有老年人渴望社交、提升自我价值的内在因素。

“不少老人接受教育程度较高，有一定经济基础，对退休后的生活也有更高的追求。”金东区多湖街道万江社区老年大学校长杨郊说，离开工作岗位后，他们的社交圈子缩小，通过网络兴趣班能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满足社交需求。此外，在兴趣班取得的进步能让老年人有成就感，弥补退休后“不再被社会需要”的失落感。

然而，一些网课平台或小程序存在营销广告过多、违规售卖保健品、用低价课引流等问题。“我婆婆花了9.9元在网上学炒股，学了没几天，发现效果没有试听课好。对方还不停推送价格贵的高阶课程，优惠力度一次比一次大。”市民陆女士说，老人舍不得钱，不堪其扰就删了老师的微信，退了群。

健康养生类网络课程的陷阱较多。主讲人通常身着白大褂、拥有众多“头衔”，滔滔不绝地讲述养生常识。在开讲没多久后就逐渐将话题引导到所要兜售的产品上。还有一些直播间以“进群领赠品”等方式引流，一些老年人从一开始获得蝇头小利，到后续购买价值数千元甚至上万元的保健品，一步步掉进消费陷阱。

市民陈先生向记者反映，他60多岁的母亲通过抖音刷到“兴趣岛”投放的广告——学习八段锦可以调理身体，就点了进去。销售人员以辅导他母亲更好地学习课程、指导调理身体为由，添加了他母亲的微信，并拉她进养生群。

“其间，对方不断关心我妈，了解她的身体健康信息。接着，开始不断推销高昂的养生食品。”他说，母亲被疾病困扰多年，加上销售人员说坚持跟着养生能治好病，就买了1880元的30天气血双补实战营课程进行学习。学完课程后，销售人员又说，想要效果更好，需要学习更高阶的课程，诱导老人开通花呗买了2980元的中医辨证调养营课程。

“后来，我妈还花5280元学习上医修行营课程，报了7980元的五道悦己欢喜冥想营课程等，总共花了3万多元。”陈先生说，他曾向相关部门投诉，但维权困难，拿不到退款。

“老年人接触网络平台时间短、鉴别能力差，碰到付费的情况时需要留一个心眼，防止掉进‘坑老’骗局。”浙江金奥律师事务所洪慧英律师说，当前网络课程鱼龙混杂，有的是伪科学真带货，还有的主播伪装成名医卖课。只要产品卖点有足够的吸引力，老年人随时有可能“激情下单”，购买高价产品。

她提醒，网络课程付费时，要结合自身需求，多考虑一下性价比，擦亮眼睛。此外，相关监管部门应加强对网络直播平台上健康产品和服务的监管，严格审核推广内容，杜绝虚假宣传和欺诈行为，让老年教育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