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金华有故人
□杨 坤
我和金华是有缘分的。我的两位挚友,都已定居此城,成了新金华人。更早时,同村同龄的发小也曾在此打工,那时我们还靠着书信往来,信里常提婺江的水、古子城的青石板,字里行间都是这座城的影子。
我对金华也是陌生的。虽从课本上读过叶圣陶笔下的双龙洞,听挚友说起过东阳木雕的精巧、兰溪诸葛八卦村的玄妙,却未曾到过。唯独一次,约莫15年前,有个去横店采风的机会,最终阴差阳错未能成行,成为心头一桩憾事。
前阵子全家商议暑假出游,9岁的儿子说听过雷峰塔的故事,想去西湖;5岁的女儿也跟着拍手附和。白居易曾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索性说走就走,订好车票,背起行囊,便直奔杭城。一入浙地,我不由想起金华、忆及故人,一查发现两城相邻,赶紧与两位友人联系,便有了金华之约。
我们三人,老家同在皖北农村。他们定居金华后,又将老母亲接来同住,帮衬各自的生活。到金华站接站的挚友叫二保,我们十六七岁便相识了。那时,我们一起听Beyond,说懵懂的爱情,骑摩托车兜风,谈理想话未来,也曾在雨夜高唱“每晚夜里自我独行”。他辍学后,奔着一个远房亲戚到了金华打工,认识了一位爱笑的当地姑娘,便在此扎下了根。如今儿女双全,和妻子在朱村经营着一家烧烤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出站后,已是华灯初上,二保载着我们车览城景。四面环山的金华城,刚送别白日的喧嚣,正酝酿着夜晚的繁华。车过通济桥时,婺江的晚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江中心的燕尾洲公园亮着串灯,像条发光的绸带系在江湾。行至一处十字路口,四个偌大的绿顶遮阳棚闯入我的视野,这在我生活的城市是不曾见到的。一份等待红灯的凉意,虽短暂,却足以动人。二保说,金华每个路口,都有这样的棚子。
为我接风的那天晚上,我们畅饮当地土烧,都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又转战他的烧烤店,把酒当歌,回忆着肆意的青春,还有那些爱而不得的人。不知不觉间,已是次日凌晨5点。
金华午前的时光,二保多是在沉睡中度过。往往是吃罢午饭上街置货,傍晚开门迎客,一直营业到次日凌晨三四点。一番收拾后,他习惯小酌两杯解乏,这才回家歇息,日复一日。二保苦笑,烧烤店的节奏就是这样,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好在生意不错,顾客一波接着一波。
我还是很敬佩他的。金色年华,少小离家,两眼一抹黑,穷得叮当响。就这么一路打拼过来,早已衣食无忧,还从老家请了两人在店里帮忙,在他那个叫周庄的村子,已然“混”出了名堂。我有时在想,倘若当年不到金华,他现在的生活该是何般模样?可人生哪是这般轻易揣度的呢!正如他早年打工的那家酒店,招牌已经换了好几遍;就像我此次旅行,从一城三天变为两城六天。日子,总在不经意间转了弯。
次日中午,酒意刚醒,薛哥已在宾馆楼下等候,准备接我们去婺州古城用餐。薛哥是我另一位挚友,他在合肥读的一所军校,毕业留校3年后又下海创业,一待近20年,有过风光,也跌过谷底。我们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情同手足。他虽念着生意经,却是文人风骨,重情重义。假如我俩都需要一颗糖,而他口袋里只有一颗,他定会给我。
5年前,千里姻缘一线牵,薛哥结识了情投意合、在金华工作的琪姐,因为爱情,便将合肥的公司关停、过往的一切清零,毅然来到这里。如今儿子已有3岁半,小家伙讨人喜欢,小家庭温馨美满。
薛哥敬惜文字,很有才情,高中和大学时期皆是校文学社骨干。在一家特色餐馆品尝地道的汤溪菜后,他开始带我们游婺州古城,从保宁门到八咏楼,从金华火腿体验馆到太平天国侍王府,对当地文化如数家珍,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若不是知根知底,真会以为他是本地人。
到了金华,双龙洞是一定要去的,叶圣陶先生笔下的《记金华的双龙洞》,小学课本里都学过,不知勾起多少人的向往。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上行,顿觉凉爽,空气里充斥着竹叶的清香。薛哥很细心,说洞里温度低,怕冻着孩子,特意从家里带了几套厚衣服。双龙卧舟、冰壶观瀑、朝真赏石,特别是“跟着课本游双龙”,让孩子们兴致盎然,流连忘返。
经历过大起大伏,又在婺州五年蛰伏,薛哥豁达了许多。他对我说,“中隐”是他现在的状态,既不是忙忙碌碌,也没有无所事事,往前一步则乘风破浪,退后一步可守住田粮。
后面两天,我们又同去了横店影视城。明清宫苑红墙黄瓦的威严庄重,让人恍惚间到了北京;广州街的复古招牌别具风情,瞬间将思绪拉回了20世纪90年代;清明上河图里,身着古装的行人往来穿梭,北宋都城汴京的繁华与喧嚣就在眼前上演。这趟总算弥补了我15年前的缺憾。打卡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时,女儿对着满目琳琅的玩具挪不动脚,儿子则被前沿科技的数码产品吸引。到“鸡毛换糖”品尝正宗的换糖闻香鸡,鸡肉炖得酥烂,汤里飘着义乌红糖的甜香。本还有去兰溪地下长河坐船、到永康看五金博物馆的安排,怎奈年休假有限,我便对薛哥说:“留个念想,下回再来。”
返程的高铁上,儿子问我:“金华离老家远吗?”我答道:“远,有700多公里,开车要7个多小时。”儿子又问:“那这两个伯伯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一时语塞,目光转向窗外,忽见一片树叶在空中摇曳。我扭头对儿子说,就像这片树叶,它落在哪里,是由风决定的,而非自己。但风停之后,它总能在新的土地上,生出自己的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