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济桥码头:百年遗址鉴古今
记者 孙媛媛/文 张辉/摄(除署名外)
上浮桥曾是进出金华市区的东大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连接金温公路的唯一通道。它于2000年退出历史舞台,但桥边的码头遗址还位于婺江两岸。
上浮桥又名宏济桥,始建于明代。以桥为名的宏济桥码头,在岁月的长河里见证商埠繁华和城市变迁,它一次一次接受江水涤荡,朝朝夕夕观览市井烟火。时至今日,不再有船只停靠,也不再有货物经此上岸。宏济桥码头成为全市唯一一处以码头为单体入选的省文保单位,展现出它对于这座城市独特的历史价值。
两处遗址 隔岸相望
宏济桥码头遗址并不难找,从古渡公园沿江步行至邵飘萍旧居,房子北侧的婺江边,就能看到一前一后分别立着一块省级和市级文保单位的石碑。石碑显示,宏济桥码头于2011年被列入浙江省文保单位。
宏济桥码头的台阶一级级向下延伸至江面,这种由陆岸向水域中伸出的码头形式被称为突堤式。站在码头的台阶上,视野开阔,可见对岸万佛塔高耸,赤松门、古城墙、城市绿道以及居民楼掩映于成片的绿树丛中。远处北山云雾缭绕,眼前江水青绿如绢,景色宜人。
《浙江省第六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推荐材料》记载,宏济桥码头仍保持着清道光十三年的历史风貌,码头高3.45米,设如意踏跺(台阶)19级,平面呈六边形,上宽8.65米,中间宽15.2米,底边宽7.2米。
文保单位推荐材料中提到,码头“自下而上第一级踏踩的两端各立一石墩,中部凿空,作拴船之用”。采访当天,婺江水面刚好没过第一级台阶,隐约能看见沉于水中的石墩,水面上漂浮着弯弯曲曲的绳索,附近停放着几艘窄窄的木船。
拾级而上,在第17级台阶上,东西两侧又各立石柱,表面斑驳,长了些许青苔。凑近看,依稀可分辨石柱正面刻有“道光拾叁”的字样,其余刻字已模糊不清。据记载,刻字内容为“道光拾叁年岁次癸巳孟冬日建立”。
细看脚下的台阶,有新有旧,临水的19级台阶明显是老物件,而往上走至平台的台阶更像仿古条石。“宏济桥码头其实挪动过,原来的位置更靠江中心。”邵飘萍旧居管理员盛基俊曾住在附近,长期关心上浮桥区块的发展变迁,26年前码头迁移的故事,他娓娓道来。
1999年,上浮桥“三江”城防工程启动,计划对武义江和东阳江有关河床进行拓宽清障改造。在上浮桥南岸城防加固工程中,人们惊喜地发现了宏济桥码头遗址,规模较大,保存得也相对完整。
经各方呼吁,码头保护工程启动,宏济桥码头上的每块古青石被一一编号,再向南平移数十米,也就是现在看到的位置。既然婺江一侧有码头,那么对岸的码头遗址又在哪里呢?隔江望去,并不见明显的码头样式。
绕行至对岸,在赤松门古城墙下果然立着另一块宏济桥码头的省级文保单位石碑,公布时间为2017年,比南岸遗址的入选时间晚了6年。雨水丰沛的季节,北码头遗址被江水没过,最高处的五六块青石几乎与水面持平。
市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所长赵威介绍,由于城防工程的实施,南岸遗址发现得较早,北岸遗址被发现后,及时申报省级文保单位并顺利通过,与南岸遗址归为一处。北码头与南码头同为突堤式,设两层平台,采用大型块石错缝砌筑并逐渐内收。北码头东西长约30米,南北宽9.5米。
南北两处码头并不是位于彼此的正对岸,存在30°左右的斜角。赵威分析,正对岸的码头会直接承受水流的正面冲击,斜角码头可利用水流帮助货船靠岸,同时减少泥沙淤积。此外,当两岸都有船只停泊时,正对岸的码头会让航道变窄,斜角码头则有助于顺畅航运。
一如阳光在江面上闪耀,宏济桥码头遗址中的水利智慧亦闪闪发光。
因桥得名 热闹一方
码头与桥相依相伴。“宏济”二字,来自桥名,即宏济桥,一座可追溯到明代的桥,当时叫作“弘济桥”。它最早是一座浮桥,《成化金华府志》中有简单记载:“弘济桥,在梅花门外,维艚二十四,为浮桥,守周宗智令耆民诸昂六督修,视旧完固。”
《万历金华府志》和《康熙金华府志》又各用100多字记录弘济桥的具体样式和历史变迁。在明永乐年间,有一位叫杜桓的金华文人写了一篇《弘济桥序》。到了清光绪年间,金华县志愈加详细地描述了桥的来龙去脉,为避名讳,当时县志将“弘济”记作“宏济”,此后一直沿用。
依据上述史料记载,宏济桥在明清时期的变迁史逐渐清晰起来。明永乐年间,金华人袁大珍捐资在赤松门外建造宏济浮桥,他的义举受到十里八乡的褒奖。数年后,浮桥在暴雨的侵袭下遭到破损而弃用,当时的郡守想造新桥却困于费用紧张而迟迟没有动工。后来,袁大珍的儿子袁淮、袁河兄弟俩接棒父亲的志向,出资出力复建浮桥。明清时期,宏济桥重修重建非常频繁,“每岁一饰,三岁一修,五岁一造,以为常”。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宏济桥是一座由船连成的浮桥,又叫作上浮桥,古时还叫作问津桥。据历代府志和县志描述,浮桥长约100米、宽约5米,以铁索连接24艘船只,木板铺在船面上以便通行。
一张摄于1929年的老照片,展现了当时浮桥的模样。照片中,一艘艘木船并排停放在江中,船头船尾以铁链相连,船上铺有木板,形成一座木桥供人通行。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是金华人王质园,曾任浙江省立第七中学(现金华一中)校长。照片刊登于当年的上海《图画时报》,名为《浙江金华之宏济浮桥》,一起刊发的还有王质园拍摄的《浙江金华万佛塔》。
这张照片拍摄后不久,1933年,私营金武永公司在上浮桥东面成立了金华市区第一个汽车站,也叫作东站。战争年代,上浮桥被毁,1941年改建为公路桥。往后的数十年中,上浮桥一带是人们进出市区的重要通道。村又以桥名,曾经的上浮桥村一带因同时拥有码头、桥梁和汽车站,成为交通枢纽,一度很是热闹,仓储、商贩、饭店、旅店一应俱全。
钱钟书在《围城》中有关于金华汽车站的描述:“天黑才到金华,结票的行李没从原车上搬过来,要等明天的车运送。鸿渐等疲乏地出车站,就近一家小旅馆里过夜……旅馆名叫‘欧亚大旅社’……后面两进中国式平屋,木板隔成五六间卧室,前面黄泥地上搭了一个席棚,算是饭堂,要凭那股酒肉香、炒菜的刀锅响、跑堂们的叫嚷,来引诱过客进去投宿。”
当时,上浮桥一带是金华城来往武义、永康、丽水、温州及台州、宁波、绍兴等地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以上各地古道的起点。可见《围城》中,主人公方鸿渐从奉化乘汽车来金华并非完全虚构。战乱时期,在钱钟书的笔下,金华上浮桥一带还有酒肉香、刀锅响和跑堂叫嚷声,店里还有从上海来的原装冲泡咖啡,这正是交通要道带来的热闹景象。
心怀家园 珍藏回忆
由于桥面低,两旁无栏杆扶手,每逢雨季,江水暴涨就会淹没上浮桥的桥面。此时,浮桥南岸的吊桥就会被吊起,行人车辆无法通行。
在公路桥建成之前,以舟为桥的上浮桥配有4名守桥员。汛期,守桥员要及时拆掉铁链,把船整排挪到旁边的浅滩,等水退了再重新接回去形成浮桥。今年93岁的朱洪新对此记忆犹新,他的父亲就是当时上浮桥的守桥员。小时候,他最怕雨天,因为一下雨,即便是半夜,父亲都要出门工作,还要把船里的水舀出去,不然就可能沉船。
守桥员还要负责给来往船只放行。朱洪新回忆,每当有船只从东阳、义乌等地行驶而来,父亲就要把浮桥拆开,露出一条航道让船通行。也不是每来一条船就要放行,有时要先到宏济桥码头等一等,到了固定时间有较多船只时,再统一拆链条放行。有的船到了码头就会卸货,比如木材、砖块、陶罐等,直接从码头挑上岸来。
今年63岁的盛基俊儿时也见过停靠码头的货运船只。“大大小小的船都有,常见的大约有20米长,上面有篷,就像放大版的乌篷船。”盛基俊小时候很爱在码头看船只卸货,这总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实际上,盛基俊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码头边,未曾远离家乡。他家的老房子在浮桥街99号,走出家门就能看到婺江。儿时他常在婺江里抓鱼、摸螺蛳。他在这座房子里出生、长大、成家。1985年,他的儿子也在这座老房子里出生。儿子出生那天,新房上梁,喜上加喜。说来有趣,新房离老房子仅百米远。
2003年,上浮桥村改为社区。盛基俊一家在新房里住到2017年,直到上浮桥社区征迁才搬走。如今,他又回到这里,当起邵飘萍旧居管理员。他感慨:“这辈子是离不开上浮桥了。”
当年,听说上浮桥社区要征迁,盛基俊就开始搜集关于码头、浮桥、古街、社区的相关史料。“心里很舍不得,这是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我想多找些资料留住回忆。”盛基俊说,他当时常常跑图书馆、档案馆查阅古籍文献,“有些资料很珍贵,我觉得该戴手套翻页”。
盛基俊找到很多史料,比如他熟悉的浮桥街古时叫古路街,儿时见过的宏济亭在《光绪金华县志》里就有记载,“为司守之所用”。在冬季枯水期,他曾在离岸边数十米处的江中看见青条石和松木树桩,他猜测这些或许是原码头及凉亭的遗存。
几年前,金华广播电视大学教授刘知林与盛基俊聊起上浮桥往事,两人有诸多共鸣。他们和其他社会热心人士多方奔走呼吁,刘知林于2019年提交政协提案,希望将浮桥老街作为一条历史文化街区进行保护。这个提案很快被受理,并入关于优化古子城业态布局的相关建议中。
除了周一闭馆,盛基俊几乎每天都会到邵飘萍旧居给有需要的人做讲解。旧居就在浮桥老街上,这里的古民居修旧如旧,焕发出古色古香的气息。走出老街就是鸟语花香的古渡公园,公园里复建了宏济亭,并将古码头划定了文物保护范围。“我们在提案里写的都实现了。”盛基俊站在宏济桥码头上环顾四周,露出满意的笑容,这里有他的珍贵回忆,也有他美好的展望,正如每一个知道上浮桥和宏济桥码头的金华人一样,将回忆藏于心头,把希望撒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