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码头:舟楫络绎自通衢
记者 金璐
义乌佛堂与水有缘,其名字的来由与“渡”有关。相传南朝梁武帝时期,天竺僧人达摩云游至此,见义乌江上洪水泛滥,他怜悯此地百姓,使出神通,将自己的佛磬投入江中,佛磬化为渡船,被洪水围困的百姓得到解救。百姓感念达摩之恩,在此处建“渡磬寺”纪念。而“佛堂”二字,便取自渡磬寺中“佛光透彩传万代,堂烛生辉照八方”的楹联。
传说总有现实因素。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佛堂与义乌江的关系历来紧密,名字里有个“渡”字的寺庙古已有之,寄托这方百姓千百年来“化水害为水利”的希冀。佛堂享受到的水之利,是灌溉,是通航,是水运,是依水而生的商贸业。
因水而兴,以商为魂
据义乌市地方志编纂室副研究员傅健研究,达摩“渡磬”的传说,最早见于南朝梁代傅翕的《善慧大士语录》。
该书第四卷记载,天竺僧嵩头陀“行至余山,江水泛溢,船人不肯渡。法师乃布伞水上,手把铁鱼磬,截流而渡”。这段故事与今天的传说大同小异,根据傅翕的生卒年推断,故事诞生已有1500年。那时,此处已有渡船,有专门的撑船人,是个像模像样的渡口了。
在五代,有另一个与义乌江航运有关的传说故事:吴越国王尊崇佛教,专程派人来佛堂镇附近的云黄山,要取义乌双林寺始祖傅大士的骨殖舍利,迎至钱塘供养。然而,在傅大士墓被开启之际,突然有两只老虎蹲踞在墓墙上大声吼叫。当夜,暴雨倾盆,雷电交加。运送队伍启程时,老虎一路跟随,直到因江水阻隔无法前行才返回。这个故事被记载在明万历续道藏本《搜神记》中,从情节可以看出,吴越国王使者走的是水路。
宋、元、明三个朝代,义乌江水路继续通航。宋代义乌人喻良能《青岩道中》诗写“寒食江村路,东风野渡航。一篙春水碧,两岸落花香”,元代义乌人黄溍诗《寒食舟中》“东风溪水碧涟涟,溪上青萝独系船”,皆能看出。元末明初义乌人王袆《舟中口号》里出现了纤夫:“挽舟上逆水,欲进不得前。丈夫得意日,何异下滩船。”
义乌江水运的兴盛,带来了佛堂的繁荣。从地理上看,佛堂的位置得天独厚:义乌江水流经此处,水量趋于稳定,河床趋于平坦,沿岸是航运的天然码头。明朝万历《义乌县志》第一卷的地图上出现了“佛堂埠”的地名,可知最迟在明朝万历年间,佛堂已经是埠头。
至清朝乾隆年间,佛堂镇成了“四方辐辏,服贾牵车,交通邻邑”的商贸重镇。清朝嘉庆《义乌县志》第一卷中说“佛堂镇:南负云黄,北临大溪,跨以浮梁,船只泊岸如蚁附。”岸边的船密密麻麻,多得像蚁群一样,我们可以想见佛堂航运之盛。
民国时期,佛堂成为义乌县的第一大镇。1949年12月的中共义乌县委会《义乌县佛堂镇农村调查》中提到,当时的佛堂,水道循婺江南达金华、兰溪,可航帆船;北通东阳江,折东阳南江,坐竹筏可抵东阳横店;自东阳北江可达东阳巍山。这份调查报告还强调“义乌、东阳两县土产及商品大都借此水道运输”,由此可知水运给佛堂带来了何等繁荣。
报告还说,每逢佛堂集市之日,四乡农民及邻县商贩都来贸易,每次有七八千人,之前最多的时候有15000余人;沿江各地前来赶集的船只少则300余条,多则500余条。整个江边桅杆林立,炊烟缭绕,堤岸茶馆酒肆,鱼肉飘香。
航运兴埠,浙之要津
“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官场现形记》第十二回里,介绍了钱塘江上的几种船,只运客不运货的江山船,既运客又运货的茭白船,还有船身较小、客货两运的义乌船。彼义乌便是此义乌,这义乌船即晚清从义乌出发前往各地的木船,以佛堂为中心使用,别名“交通船”“义乌通”“快船”。
《官场现形记》里介绍义乌船,说它“两头通”。据傅健研究,这指的是义乌船为两头尖式,上盖箬篷,中立桅杆,张帆借风增加航速;船尾用舵掌握航向,船舷有桨,划水前进;溯流而上时须借助纤夫之力。这种船虽然不大,却很能装,平时通载量3至5吨,汛期可通载10吨。从佛堂出发的义乌船,航线远可达金华、武义、兰溪、淳安、建德、桐庐、富阳、杭州、衢县、龙游、江山、常山和屯溪等地。
到了民国时期,义乌船依然是义乌江上的航运主力。据史料记载,1937年佛堂的金佛交通组有快船14只,沿途停靠低田、孝顺、洪村、金华。抗战胜利后,佛堂有“振华”4艘交通船,运行佛堂至金华间;“惠商”6艘,“六和”6艘,运行佛堂到兰溪间。这船有固定班次,每日上午8时从佛堂、兰溪、金华等地对发。此外还有交通船运行于稠城至佛堂之间,每逢集市增开班次。义乌船从佛堂至稠城3.5小时,顺风到金华四五个小时,在当时已很便捷。
航运业的发达,使得佛堂的修理、搬运、仓储等服务业兴旺起来。佛堂镇附近的稽亭塘村,成为当时整个义乌拥有人力推挽车辆最早以及最多的地方。村民从江西引入木制独轮的羊角车和两个木轮的塌车。1942年,佛堂的王晋文等人成立了“保证质量”义乌县佛堂镇人力车合作社,10人10车运行在佛堂至东阳、永康之间。
随着时代的发展,新的交通方式在义乌出现。1931年12月,杭(州)江(山)铁路铺轨至义乌,之后浙赣铁路接轨,义乌站与全国铁路网联结在一起。这个时候,铁路并没有影响佛堂在交通上的地位。第二年,佛堂商人集资建成佛堂至义亭的公路,全长6.06公里,来自佛堂的货物可以从义亭上火车,这使佛堂成为水运、陆运的交通中心。据(民国)《重修浙江通志稿》记载:“南乡佛堂镇附近一带之氟石矿,皆由佛堂出口后,经兰溪入钱塘江,装杭转沪者居多。至兰溪一段,或船或筏,须视水之大小而异。至兰溪后,皆须船装至杭州之江干,再由江干用火车运沪,每吨运费均约八元,若直接由浙赣线运杭,较为昂贵,每吨相差一元以上,故大致舍铁道而由水道运输。”这一元钱的差额,使商人们宁愿费时费力地采用水运转火车的方式,而非全程用火车运输。
到1942年,随着日寇侵略的扩张,铁路遭到破坏,佛堂成为浙江的交通中心,不但接转前方退兵及难民,还成为从仙居运来的粮食、盐类转铁路的运输点。之后,佛堂的水运继续繁忙,据统计直到1956年,义乌江与南江还有多个码头在使用。从佛堂外销的大宗货物,有本地和周边出产的红糖、稻谷、陶器、萤石、桐油、茶叶、木材、菜油、玉米,以及外地运来的棉布、盐、丝绸、瓷器、小百货、布匹等。
随着现代陆路交通网络的完善,义乌江上的码头、渡口一个个消失,佛堂镇依托义乌江的水运优势逐渐丧失。至2002年以后,佛堂镇域内最后两个农村渡口马渚渡和舟墟渡被撤销,完成历史使命。
古埠遗韵,新景生辉
凡有古镇,必有发思古之幽情的游客。在佛堂老街边上的凉亭里,一名身着汉服、头戴花冠的女游客,以义乌江为背景摆着各种姿势,旅拍摄影师龙龙为她拍摄。龙龙说,他所在的摄影机构就坐落在佛堂老街上,无论是老街的店铺、老宅子的花园,还是江上的浮桥、江边的码头,都让游客觉得很有历史感,想要穿一身汉服徜徉其中。
进入龙龙镜头中的这座浮桥,名叫万善浮桥,始建于清乾隆廿七年(1762),2017年重建。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由当时佛堂镇各界士农工商捐资建成,汇聚万千善意。桥身以木舟串联铁索构成,船间铺设厚实桥板,远望如赤龙卧波。清代义乌诗人张选写诗赞道:“桥浮佛镇贯长空,两岸云衢路自通。一带松舟横水面,千寻铁索锁江中。波澜滚滚排轻鹢,汹浪滔滔落彩虹。何用乘舆争利涉,四民千载渡西东。”
浮桥建成后,桥头自然成了码头。在清朝末年,因长年江水不停地折弯冲击,浮桥头码头已形成佛堂镇最大的一个深水码头。1928年,佛堂商会在多家富商的倡议下,由镇内商铺集资,将旧码头重新改建成客货并用的大码头,名为“浮桥头”。
佛堂作协主席、佛堂镇志办原主任王春平介绍,沿佛堂古镇江边商埠码头多达15个,除了浮桥头码头,还有各种形貌、用途的其他码头。
沿着义乌江自北向南漫步,还可看到其中9个大型码头:福星殿码头、友龙公祠码头、官厅前码头、老市基(猪市)码头、狗市码头、浮桥头码头、盐埠头、新码头以及竹园码头。其中,盐埠头最为古老,因在此处装卸官盐而得名;友龙公祠码头主要装卸木材、毛竹;新码头以装卸百货、山货为主,因其建造历史不足百年而被呼为“新”;猪市码头、狗市码头则体现了历史上佛堂商业划行归市的特色;此外,义乌江佛堂段下游的下市滩有个王家田心火腿专用码头。上游还有石柱埠码头遗址,据说是佛堂最早的码头,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
出现在龙龙镜头里的,还有远处的伏虎桥,这是一座廊桥,古色古香,因这里有傅大士伏虎的典故而得名,建成于2020年。它的前身是1975年建成的公路桥——佛堂大桥。而在更早的时候,这里有个汽车渡码头。20世纪60年代,稠(城)佛(堂)沙石公路开通,到佛堂汽车无桥可通,便在此建造了码头,车子过江可乘船摆渡到对岸。
从汽车渡码头出发,在通往福星殿码头的一段路上,一组组栩栩如生的铜像悄然矗立,生动再现了古码头航船时代背货、挑担、拉纤的繁忙景象,将往昔码头的喧嚣与活力凝固于当下。佛堂老街上的一间间店铺,则让人得以窥见佛堂镇繁盛时期“店前搭棚子,棚下摆摊子,摊前放篮子,篮前跑车子”的盛况。而今,老樟树守望的街巷中,新式咖啡馆飘出咖啡香,艺术工作室亮起创意灯,传统手艺与现代潮流在此碰撞出独特韵律。当游客提着红糖、火腿,抚过民国木牌门,在临水石阶驻足观景时,方知这座古镇从未老去……
本版老照片由傅健、王春平、王曙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