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1日 

金华日报 数字报纸


第08版:溯源铸魂致敬先辈

1925年春,他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2024年6月,以他为故事原型的话剧《京报》亮相国家话剧院——

百年同志 飘萍归来

走进京报馆内映入眼帘的就是“铁肩辣手”这四个字

采访话剧《京报》中邵飘萍扮演者张惟坤(左)

金华市青年记者探寻团成员与邵飘萍嫡孙邵澄(左二)等人在京报馆前留影

北京京报馆院中竖立着邵飘萍的雕像

东阳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陈一点 王凌峰 徐帆/文 记者 韩东儒/摄

秋日的东阳市南市街道紫溪村,青石板路蜿蜒通向邵飘萍故居,村广场上邵飘萍的雕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千里之外的北京魏染胡同,京报馆旧址静静矗立,二楼女儿墙的“Peking Press”英文标识虽历经沧桑,却仍透露着岁月的锋芒。

一头连着故土,一头系着信仰。邵飘萍,这位被毛泽东赞为“一个具有热烈理想和优良品质的人”,用40年短暂却炽烈的一生,在近代中国新闻史上刻下了不朽的红色印记。今年,是邵飘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100周年。1986年,邵飘萍殉难60周年后,中共中央组织部在批复浙江省金华市委的报告里,重新认定了邵飘萍的党员身份。2024年6月18日,由北京市西城区文化馆倾力打造、全国首部以邵飘萍为故事原型的话剧《京报》登上国家话剧院,重现这位老党员的铮铮铁骨。穿过百年时光,这位从东阳市紫溪村走出的著名新闻人,以“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姿态,成为新闻人永远仰止的追忆。

京报馆 一家报馆的新闻骨气

“《京报》是祖父于1918年10月创办的,最初位于北京前门外三眼井38号,后来迁到琉璃厂小沙土园胡同21号,1925年10月,迁到了魏染胡同,30号是京报馆旧址、32号是邵飘萍故居。”邵飘萍嫡孙邵澄站在魏染胡同里,手指着两块门牌介绍道。这幢1925年秋天竣工的建筑,由邵飘萍好友、留日学建筑的吴定九设计,中西合璧的风格里藏着报人的雄心,门匾上“京报馆”三个字正是当年邵飘萍亲笔书写的。

走进京报馆一楼,邵飘萍手书“铁肩辣手”四个字映入眼帘。“这句话源于明代著名谏臣杨继盛的‘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祖父从青年时期就非常喜欢这句诗,这也成为其一生真实的写照。”邵澄说,祖父虽是一介文弱书生,但在他看来,“铁肩”是指担当,新闻记者要承担起振兴国家的道义和正义,要有社会责任感;“辣手”是指新闻报道要敢于指点江山、秉笔直言。

拾级而上,二楼编辑部的还原场景里,邵飘萍和吴定九的办公室分布于北南两侧,中间是报馆的共享大厅,摆放着一张深色木桌,桌上放着铜铃。“祖父审重要稿件时就坐这儿,摇一下铃,编辑就进来,其他人在门外等。祖父写稿时能盘腿坐三四个小时不起来,祖母说他‘腿麻得站都站不起来,还念叨着要改标题’。”邵澄说,祖父常跟编辑部的人讲,记者要做“外交记者”,不是跟权贵相交,而是跟真相交朋友。

京报馆旧址与邵飘萍故居临街有两个门,平时是相互独立进出的,但京报馆和故居之间,有两个小通道。“报馆是工作区,编辑部在二楼,那时家属和孩子一般是不允许去的。”邵澄一边走入其中一个通道一边介绍,“这个小通道,连通两个区域,当年祖父在报馆经常工作到次日凌晨一二点,下班后就是走这个小通道回去休息。”

通道尽头是故居,一个二进四合院,邵飘萍一生中唯一的,也是生命中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的生日记忆留在了这里。1925年10月26日,京报馆正式搬入魏染胡同,当时恰逢邵飘萍40岁生日,在一众梨园好友的盛情相邀下,以马连良为代表的京剧名家们在京报馆东院(如今的百年红色报刊展所在院落)举办了简单的堂会,第一出就是《打严嵩》。“祖父特别喜欢这出戏,因为严嵩是奸臣,戏里清官羞辱他,祖父看得哈哈大笑。”邵澄说,那天京城名角荀慧生、程砚秋都来了,戏唱到后半夜,“他那时候又忙又累,大家想哄他高兴,才办了这场堂会,没想到成了他最后一个生日。”

1926年4月26日,邵飘萍被张作霖以“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逮捕,被捕后至死未透露自己共产党员身份,临刑前,他神色坦然,拱手说道“诸位免送”,随后英勇就义。直至牺牲,邵飘萍的党员身份都没有公开。20世纪80年代,邵飘萍的秘密党员身份,才被罗章龙等人披露于世。

北大红楼 一堂新闻课的薪火相传

从京报馆往北,穿过几条街道,就是北大红楼。

1918年10月14日,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成立,邵飘萍是该研究会的倡议者和促成者,会址设在北京大学红楼34教室,邵飘萍和北大教授徐宝璜分任采访和编辑科目教员。邵飘萍每星期上两小时的课,授课内容包括世界各国新闻机构的组织情况、报纸出版流程,以及记者应有的素质、品格和采访标准等。1918年11月3日,邵飘萍在红楼34教室上了第一堂课,开场白藏不住对新闻事业的热忱:“本年之冬,窃以我国新闻事业之不振,良由新闻界人才缺乏之缘故,不揣冒昧,特致书蔡校长,陈本校应设新闻研究一门,造就人才,为将来之新闻界谋发展。”

这堂课,邵飘萍讲的是《新闻社之组织》,没有空谈理论,而是拿着自己在日本观察到的报社结构图,结合《京报》的实践,一点点拆解“采访、组稿、排版”的细节。“祖父说,记者不能当‘抄书匠’,要‘眼快、手快、嘴快’。比如采访段祺瑞那次,他花了1000块银元打通关节,聊了一宿没记一个字,出门就进电报间,把中国派遣劳工参加‘一战’的新闻发给《申报》。那时候蔡元培校长在北大的月薪也才600块银元,1000块是多大的投入!他毫不在乎。”邵澄说。

邵飘萍的课上,“实践”永远是关键词。“祖父会带学生去《京报》实习,让他们跟着记者跑采访、写稿子,还创办了《新闻周刊》,给学生练笔的机会。”邵澄翻出一本《实际应用新闻学》,这是中国第一本新闻采访学专著,这本书原本是邵飘萍在北大的讲义,后来成了北京平民大学新闻系的教材,里面记录着他对新闻的理解:“报纸之第一任务,在报告读者以最新而又最有兴味、最有关系之各种消息;报纸的价值,在新闻材料之敏捷、丰富、真确,及评论之公平与适当。”

邵飘萍在北大的课,只上了半年多,却给很多学生种下了“新闻救国”的种子。徐宝璜曾评价:“吾国新闻教育,实滥觞于北大新闻学研究会,而飘萍先生于此会设立亦与有力。”

原创话剧《京报》邵飘萍的扮演者张惟坤对飘萍精神有着深刻的体会。“排练时,我也会学飘萍先生盘腿坐在桌前数小时,模仿他写稿的状态。”张惟坤对记者说,主创团队和演员们深入研究了每一个表演细节背后的历史事实,找寻到《京报》上所刊发的具体文章段落,并通过“读报人”讲述,力求让观众了解历史背景,更加深入地领悟邵飘萍等新闻先辈的家国情怀和职业情操。

红楼的灯火,就这样照了一代又一代。邵飘萍当年种下的种子,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就像邵澄说的:“祖父的精神,不是放在故居或者红楼里的,是活在每一个记者的笔里、每一篇报道里、每一次对真相的追寻里。”

紫溪故里 一方水土的精神回响

“很多人不知道,1925年10月26日,祖父过的40岁生日其实是39岁,东阳人讲究‘男人不过整岁’,39岁便算过40岁寿辰。”邵澄的回忆,将邵飘萍与东阳拉得更近。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乡土习俗,即便他后来在北平执掌报馆、周旋于时代浪潮,也从未忘却。

走进紫溪村,这份故土情结随处可见。邵飘萍的出生地御史第(一说出生于金华)虽历经风雨,仍在青石板路的尽头静静矗立。

7岁那年,邵飘萍随父亲从金华回到紫溪,在村里的私塾接受启蒙。彼时的私塾就设在邵氏宗祠旁,他跟着先生诵读《史记》《论语》,父亲常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教导他,更以自身“耿直刚正、不媚土豪”的品性影响着他。一年的私塾时光虽短,却为邵飘萍打下了扎实的功底,更让他铭记“乡土之责”。

即便成年后奔走于杭州、东京、北平,邵飘萍始终未切断与东阳的联结。1909年,23岁的邵飘萍从浙江高等学堂毕业,第一时间回到浙中故土,先在金华中学堂任教,后又到东阳周边的学堂授课,教国文、讲历史时,总爱以东阳本地的先贤故事开篇,并将“文天祥抗元”“戚继光抗倭”的忠义精神融入课堂。而在投身新闻事业后,他更是把故乡当作“新文化的试验田”。五四运动期间,他定期将《京报》和自己撰写的反帝反封建文章寄回紫溪村,寄到金华中学堂,这些油墨飘香的报纸,成了家乡最早的“新思想窗口”,不少东阳青年正是读了他的文章后走出家乡寻求救国之路。

紫溪村也从未忘记这位从御史第走出去的报人。1986年,邵飘萍诞辰100周年、殉难60周年之际,东阳将紫溪小学正式命名为“飘萍小学”,成为金华地区最早以名人命名的学校之一,并在校内设立飘萍纪念馆。多年来,飘萍小学充分利用飘萍纪念馆这一得天独厚的资源巧做文章,每年新生入学的第一课,校长总会带领新生参观飘萍纪念馆,介绍邵飘萍的生平事迹,勉励新生树立远大理想,学成报效祖国。

如今,新的邵飘萍纪念馆已在御史第西侧建成,“家世家风、飘萍岁月、新闻救国、《京报》春秋、信仰的诠释”五个展厅把他与故土的故事一一铺展。“每次回到这里,我都会在‘家世家风’展厅前驻足,那里挂着祖父写给曾祖母的家书复印件,信里‘潦倒海边,无家可归’的困顿与‘宁死不能随波逐流’的傲骨交织,而字里行间对家中的牵挂,恰是他故土情怀的最好注脚。”邵澄说,祖父的“铁肩”,一半是故乡给的,东阳人的硬骨头,是他追求真相的底气。

这份精神基因不仅在紫溪村延续,更在金华市区形成了新的文化坐标。今年新建成开放的飘萍教育基地,以沉浸式展览和研学活动重现邵飘萍的新闻实践和理念;婺州公园的邵飘萍铜像手捧书卷,基座上“铁肩辣手”的题词与北京魏染胡同的“铁肩辣手”匾额遥相呼应。

故乡的风,仍吹着百年前的故事,而邵飘萍从这片土地上汲取的力量,也早已化作精神基因,在故乡和新闻人心中,代代相传。

记者手记

穿越百年的“辣笔”

京报馆里,阳光洒在“铁肩辣手”的题字上,邵澄忽然转头问我们:“你们觉得新闻人应该是怎样的?”

新闻人应该是怎样的?是像飘萍先生那样,带着故土给的“硬骨头”,握着“良心”做笔,敢追真相。是像紫溪村的民风那样,不管时代怎么变,都守着“真”的底色。

我们现在跑新闻,关注民生热点,回应百姓呼声,看似都是“小事”,却和当年邵飘萍办报“为百姓发声”的初心一脉相承。新时代的“辣笔”,也许不需要再像先辈那样冒生命危险,但“替群众说话、为民生奔走”的劲头,一点都不能少。

如今,那支穿越百年的“辣笔”,早已交到我们手上。写真相、传温度、担道义,我们这代新闻人,应该带着这份精神,把更多百姓故事、时代声音,写进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