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码头:古渡新韵话往昔
记者 方璟/文 楼冀阳/摄
武义县地处浙江中部半山区,山峦逶迤,溪流纵横,以樊岭、大庙岭为界,分成钱塘江与瓯江两大水系。武义江、熟溪奔流不息,汇入钱塘江;宣平溪、菊溪蜿蜒南下,归于瓯江。在这片水网密布的土地上,历史上曾分布着诸多渡口,成为货物运输和人员往来的重要通道。
清嘉庆《武义县志》记载,武义有履坦渡、叶长埠渡、白洋渡等渡口19处。在公路运输不发达的年代,这些渡口舟楫穿梭,号子声声,编织出一幅幅繁华的水上画卷。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陆路交通渐趋发达,航运转向衰落。1969年5月,武义全县航运“弃水从陆”。1989年4月21日,随着武义县泉溪乡宅口陈渡口的窑口桥竣工交付使用,至此,全县所有渡口全部改建成各种结构的桥梁,县境内结束了摆渡过河的历史。
履坦码头:
水陆要道的繁华印记
履坦镇,被誉为“古埠名镇”,是武义古渡口的集中地。这里位于武义江畔,早在隋唐年代就是水陆交通要道,凭借航运之利,发展成为重要的水陆码头。
走进履坦镇履三村,穿过古老的申明街,便来到武义江边的梅溪公园。这里复原了曾经的履坦码头景观:几个背着货物的脚夫铜像静立江边,诉说着当年的繁忙景象。55岁的村民徐国平指着水下一块隐约的青石板说:“这是下埠头货运码头的旧址,我小时候还见过纤夫光着膀子从这拉船。”
履坦码头并非单一存在,而是由5座码头如珍珠般串联在江边。履坦渡(下埠头)客码头接送南来北往的船客;上埠头徐氏宗祠边和郭桥(履三梅溪公园)货运码头堆满竹木与陶器,装卸声不绝于耳;八角石码头专供临时停靠,方便商船歇脚;上大坟头备用码头确保航运不因水位变化而中断。这些码头分工明确,构成一个完整的水运体系。
清代诗人叶永堪在《履坦渡》一诗中生动描绘了这里的景象:“一水界两邑,中流扬素波,放艇于其间,临风发棹歌……大麦两岸黄,稻秧绿如纱,绕树皆灌木,黄鹂两两和,孤蓬沿水涯,来去纷如梭。”
今年73岁的老村主任徐康金介绍,履坦码头在明清时期最为兴旺。他回忆,村中已故老人徐樟友曾在自传中写道:“当时的履坦码头,每天来来往往的船筏和进出的货物很多,其中履坦王怡裕老商号就占了一定分量,码头上很多船筏都是为他装运货物的。”南部山区的木材、王宅的黄酒,都要先运到这里,再装船发往金华、兰溪。
码头的繁荣,带动了履坦商旅的发展。清嘉庆《武义县志》记载,明万历年间,徐嵩、徐礼置田造船;乾隆癸卯至嘉庆丁巳,徐日照妻卢氏造船。新中国成立初期,造船工徐爱华也曾在这里造过渡船,直到20世纪60年代,村里还有人靠修船为生,“后来公路通了,船就慢慢烂在滩上了”。
履坦码头的繁忙,还隐藏在那些被江水打磨的细节中。2003年江堤加固时,工人们挖出过唐代的铜镜、明清的银洋,以及嵌着宝石的银簪。“定是官船上的小姐洗漱时掉的。”徐国平笑着说,“普通人家哪用得起这些。”此外,履三村存留的古建筑中,天井和阶沿走廊上多用沉重的建筑石材,“不是靠水运,哪能把这么大的石头运进来”?这些实物证据,无声地印证着码头昔日的辉煌。
申明街是码头滋养出的“商脉”。这条1200米长的老街,曾是履坦商业的心脏地带,汇集了60多家商铺。徽商开的“汪裕泰”茶馆茶香四溢,本地人经营的杂货铺货物琳琅,还有专做船工生意的馒头店热气腾腾。“金华来的官老爷,都要从这儿过。”徐国平说。新中国成立前夕,上埠头码头还出现了一家使用机械加工的粮食加工厂,拥有履坦最早的碾米机。新中国成立后,加工厂改为履坦农工米厂,成为现代农业的萌芽。然而,1966年公路通到村口后,货运码头改建成公园,客码头的石阶被青草淹没,只有申明街的老房子依然伫立,依稀透出当年的红火。今天,梅溪公园的复原码头和申明街的古建筑,成为履坦码头历史的活态见证,吸引着游客探寻水运时代的记忆。
叶长埠:
红色渡口与古玩街的蜕变
在武义江履坦段,叶长埠作为婺江上溯至武义江的首个货运商贸码头,同样名声在外。
61岁的叶长埠村村干部程大政回忆,自己的父辈曾说,清末民国时期,码头的船首尾相接,装石灰的、卸食盐的、运茶叶木炭的……“宣平、丽水、松阳的人都往这跑,水浅的时候船开不上去,就靠挑夫把货从这里中转。”江边存留的旧址,曾是搬运石灰上岸的地方,如今虽已荒废,但石阶和驳岸仍依稀可辨。
叶长埠的历史充满波折。程大政说,这里原本多为叶姓人居住,清嘉庆五年,武义江发生特大洪灾,祸及下游村庄,叶长埠人屋俱毁。洪水过后,叶氏村民代之以程、朱、何、张、周等码头百家姓。这些新村民多依靠码头为生。
叶长埠村还流传着一个关于“老莲婆”的故事。民国末年,兰溪人夏菊莲嫁给叶长埠的摆渡人陈杨吴。性格奔放的夏菊莲很快掌握撑渡技艺,巾帼不让须眉,人称“老莲婆”。后来“老莲婆”接过丈夫的手艺,成为村中的摆渡人。她的儿子陈发宝也继承这一行当,成为叶长埠的末代摆渡人。
叶长埠码头承载着丰富的红色记忆。程大政介绍,当时,浙武红军总部设在叶长埠码头对岸的下坞垄和王村大公山,码头成为红军进山出入的关口。已故的武义三中退休教师徐斗斋撰写的《邵李青二次赴沪买枪纪实》中提到,1930年9月,邵李青等人通过叶长埠码头,用“哭丧计”运送枪支,躲过敌人盘查。
从叶长埠码头上岸,正对着村里的老街。这条300多米长的老街,石板鹅卵石铺路,街两边挂起一串串红灯笼,文艺范十足。街道两旁,一座座老宅化为古玩商店和精品展示馆。
程大政说:“村里有人爱好古玩,在金华做古玩生意。村中修缮古民居后盘算该怎么用起来,大家就想着不如打造成一条‘古玩街’。”这一转型,使叶长埠从荒芜中重生,吸引大量游客。
在众多古玩店边上,开着一家“古埠饭店”。老板娘张美红系着围裙,锅里的饭菜香气扑鼻。“2017年开这家店时,整条街就我一家商户。”她回忆,“那时候老街荒得很,路都不好走。现在有30多家商铺,周末游客坐满堂,水上龙灯一闹,江面上全是灯笼影。”张美红嫁到叶长埠22年,见证了码头从荒芜到热闹的嬗变。平时客人多是村民和务工人员,节假日,杭州、金华来的游客会点上一盘武义醋鸡,听她讲“老莲婆”撑船的故事。
叶长埠的蜕变,是古渡文化复兴的缩影,它将历史记忆与当代旅游结合,为传统村落注入了新活力。
白洋渡:
从竹排到长桥的变迁
沿着武义江往下,1966年落成的白洋渡大桥如一道静卧的长虹,将两岸的绿意连成一片。这座武义历史上首座钢筋混凝土双曲拱桥,结束了汽车从金华到武义需要过渡船或走“过水路面”的历史。桥影在碧波中随涟漪轻晃,恍惚间与当年竹排的渡影重叠,仿佛在诉说白洋渡码头的变迁。
武义县交通运输局老干部袁关松介绍,白洋渡码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当时武义江边的白洋渡是繁忙的水运码头,历史上是船筏物资的集散地。在1933年之前,由于没有桥梁通行,白洋渡的摆渡是过江的主要方式。“以前,武义通往金华的唯一要道就经过白洋渡,所以不少货物在这个码头下货,再运往武义县城或者金华方向。”袁关松说。白洋渡不仅连接两岸交通,还促进了区域经济交流,成为武义外向发展的门户。
今年90岁的村民邵淑珍偶尔会在晚饭后,去村边修葺一新的白洋渡滨水古树公园散步,这里曾经是一片滩涂地。在一块写着“白洋渡”三个大字的白色牌坊不远处,就是旧时码头的遗址。“这里以前有一排低矮茅草屋,是摆渡人住的,我爷爷就住在里面。”邵淑珍说。她的回忆里,还珍藏着6岁时爷爷将她抱到竹排上渡江的画面。“爷爷撑的并不是船,是竹排,想要将竹排平稳地撑到对岸,非常考验摆渡人的技术。爷爷说,横渡江面的时候不能直着过去,必须根据水流斜着走。”
随着时代发展,汽车逐渐增多,没有桥梁,车辆过江成为难题。白洋渡的竹排再次发挥重要作用。邵淑珍描述:“那时候岸边搭着两块厚厚的大木板,车子沿着木板开到竹排上,固定好后,再由摆渡人摆渡到对岸。”
村中86岁的邵寿昌也保留着渡排的记忆:“过江费用一个人小水2分钱,大水5分钱。”他口中的“大水”“小水”是村民对水势大小的特别称呼,“小水”指江水平缓,“大水”则是水流湍急。
虽然后来为了通行方便,白洋渡码头两岸曾修建一条过水路面,方便村民在江水平缓时渡江,但遇上湍急水流,坐竹排仍是唯一选择。
1966年,金华公路总段投资建造白洋渡大桥,彻底结束汽车摆渡过河的历史,提升了码头的交通功能。在袁关松看来,白洋渡码头的存在和发展,反映了武义交通方式的演变和进步。
白洋渡码头还承载着一段沉重的记忆。码头旧址不远处,保留着当年侵华日军占领武义时,为掠夺萤石资源而修建的石碉堡。这些遗迹无声控诉着战争罪行,也提醒后人勿忘历史。
今天,行走在武义江畔,有梅溪公园的铜像、叶长埠的古玩街、白洋渡的大桥……古渡口文化正焕然一新,延续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