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故居里的雷烨故事——
你离开时是家 归来时是家国
开栏的话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为铭记峥嵘历史、传承红色基因,区融媒体中心特别推出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红色印记” 系列报道。记者循着历史足迹,深入金东的革命遗址、遗迹和纪念地等,以镜头定格岁月痕迹,以文字镌刻抗战记忆,弘扬伟大抗战精神,深化爱国主义教育,让不屈的历史在新时代焕发出更奋进的力量。
□记者 陈婺/文 李方政/摄
孝顺镇新后项村,在项氏祠堂与沪昆高铁高架桥之间,雷烨烈士故居就坐落于此。
1938年,24岁的项俊文典卖了这座传统的木构小院,化名雷烨,成为一名在晋察冀边区富有传奇色彩的战地新闻工作者,一名几代人民深深怀念的抗日烈士。
走进雷烨故居,我们看见雷烨当年采写的新闻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一页珍贵的历史,而寻找项俊文尘封了60年的英雄故事,又一次次成为牵动人心的新闻。在新闻与历史的时空流转之中,他的离开和归来,永远值得铭记。
为了千里外的战火 他逆行赴国
雷烨,原名项俊文,小名项金土,1914年出生在孝顺镇新后项村一个世代务农之家。1933年,项俊文因父母相继过世,在浙江省立第七中学读了两年后便辍学,以土地测绘员、小学教师的工作,挑起养育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家庭重担。
在弟弟项秀文幼年的记忆中,那是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他和姐姐到哥哥工作的学校后山挖野笋、找松菇,头戴着姐姐用野花编的花环,听坐在草地上的哥哥讲鲁迅、老舍等大作家书中故事,跟着哥哥学唱《松花江上》《国际纵队之歌》。但他不知道的是,彼时的项俊文眼见九一八事变后国难日益深重心急如焚,暗下决心做些实事,成为民族救亡的一分子。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12月杭州沦陷。随着机关与学校南迁,党的东南抗日宣传中心南迁至金华。项俊文兴奋地接触进步人士所带来的党的主张,决心也更加坚定。1938年初,通过同窗好友、妹夫严金明的牵线,项俊文由延安来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东南总队长童超介绍加入了“民先”,先是在上海做了许多发动抗日的工作,数月后进入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
为抗日而远行,这并非青年项俊文的一时冲动。心思细腻的他早在几年前就忍痛苦心安排,先是将大妹秀英嫁到浦江完婚,二妹秀华托付给好友严金明为妻,年纪尚小的三妹秀娟到别人家做童养媳,小弟秀文则送进浙江省立贫儿院。怀着1934年写给挚友许文通的信中显露的“才不会于这世界上空跑一趟”的豪情,1938年春夏之交,项俊文最后将自家的祖屋典当100银元,从此踏上北上延安抗日之路。
多年以后,弟弟项秀文在其编纂的《雷烨纪念集》中提及,当时年仅10岁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的金土哥哥要狠心抛下姐弟几个,自己出远门去做一个称为“抗日”的工作。只记得,1938年的春节前,哥哥来到南迁至里郑村的省立贫儿院看他,哥哥让画画最好的一个院童画了马克思、鲁迅的像,叫他拿着,又背着他回家。一路上,哥哥教他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也有早前就学唱过的《松花江上》,一遍又一遍,一曲又一曲。
项俊文离家后,家人共收到3封家信,虽然仅最后一封保留至今,但家人们都记得,家信上的署名都为“雷雨”。“他到延安后就换了‘雷华’‘雷烨’等名字,但‘雷’字一直没换,我想这是他又担心连累家人,又千方百计地想为家人留下些念想的线索。”在项俊文二妹之女、今年73岁的项碧英看来,大舅舅绝非不爱自己的家人,而是在国家民族面前,将对家人的爱深深地、悄悄地藏了起来。
1938年,爱国青年项俊文离开了他的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上,一位名叫“雷烨”的战地新闻工作者来了。
他为了群众与新闻而牺牲
1943年1月,当晋察冀边区第一届边区参议会召开时,被推选为参议会代表的雷烨早已从凭借新闻才情和政治素养引人注目的抗大学生,成长为主动随军挺进冀东抗日最前线、在艰苦残酷的敌后游击战斗间开创战地摄影采访的记者团组长,成长为在冀东敌我斗争严峻之际承担起多种工作的政治部宣传科长、组织科长。
在战友和雷烨牺牲地群众的讲述中,雷烨看上去十分清秀文气,却极具“挑担子”的毅力、出色的组织动员能力和亲和力,他总能凝聚起大家的战斗意志,讲实际、不空谈、乐助人、办实事,更丝毫没有文人脾气和官架子。
在新闻业同仁和冀东文艺人士的眼中,雷烨常常一早就背着相机骑马上前线,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即使在随军转战长城内外、滦河两岸和热南伪满边境期间的残酷与艰苦中,在政治部繁忙的工作事务中,他仍然不懈地冲在摄影采访最前线。
四年来,《我们怎样收复了塞外的乡村》《那是从喀喇沁赶来的牛群》等报告文学展现了人民抗战的细节与宏伟;冀东潘家峪大惨案发生,雷烨第一时间前往现场调查形成的《惨案现场视察记》及相关摄影照片,以强烈视觉冲击有力揭露日军罪行;还有《滦河晓渡》《熊熊的篝火》等摄影作品,那是战斗者的温情……
所以,当参议会结束后,雷烨将全部的上百张珍贵战地摄影资料和文字送到晋察冀画报社保存使用时,社长沙飞和同事们如获至宝,当即希望整理出版,雷烨也欣然同意留下协助选定照片,并另外撰一篇长篇纪实,全面报道冀东抗战。
然而,当年4月,意外发生了。
1943年4月19日深夜,雷烨刚刚完成照片选定和说明编写,数百名日军朝曹家庄方向奔袭前来扫荡的敌情被发现。报社很快通知雷烨,但此时雷烨却没有立即转移,他放心不下村民,首先查看起了大家的转移情况。当发现有几百名村民转移到了一处易遭轰击点,雷烨立即指挥村民向更安全处转移。果不出所料,后来日军向原隐蔽点疯狂炮击,村民因提前离开并无伤亡。
当村民和画报社同志稳妥地转移,雷烨才带着两名警卫员匆匆向北转移。但因错过最佳撤离时机,加上天黑有雾走错了路,4月20日拂晓,雷烨转移至南段峪石堂村南时与尾随而来的敌人遭遇。交战中,雷烨不幸负伤,自知自己很难撤离,他便命令警卫员突围。警卫员执意不肯,雷烨又说“要死死一个,不能都死!”,随即以射击奋力掩护,直至最后一刻。他将心爱的相机、钢笔、望远镜砸碎,用最后一粒子弹结束了自己29岁的年轻生命。
战斗结束,当警卫员带领沙飞等人回到现场,遗体边血染的相册令在场者无不失声痛哭。当时,张家川村儿童团长刘树梅找到了雷烨相机上的铁环与一块破镜片,一直珍藏了起来。画报社全体人员与当地群众一起为雷烨开了追悼会,安葬之后又将边上一棵野杏树命名为“雷烨树”。
后来,新华社发出雷烨抗敌殉国的消息。烽火尚未熄,雷烨究竟是谁的谜团也未解。远在家乡的亲人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再也不能看到哥哥项俊文。
历经60载雷烨终回家
自1941年的最后一封家书后,项俊文的弟弟妹妹们就失去了哥哥的消息。但时间的流逝始终没有让家人对他的记忆淡褪,反而成为最刻骨铭心的牵挂。
二姐秀华弥留之际,说着梦见金土哥哥,又让弟弟秀文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哥哥项俊文的下落。1986年,项秀文参加一场全国地方志工作会议时,联系上了时任石家庄方志办主任高永桢。听完讲述,感动不已的高永桢当即表示全力调查。没想到,这一找就是15年。
家信上的线索不多,时间跨度又久,寻找的难度可想而知。所幸高永桢对抗日战争时期党在晋察冀边区的交通系统很了解,抓住寄家信的地址线索展开了大量走访,然而耗时3年走访了300余人却没有取得进一步的线索。对此,高永桢始终未能释怀,退休后依然借编纂《石家庄市土地志》的契机留意此事,凡有关资料必细看一遍,哪怕只是一丁点相关。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1年的夏天,一份偶然翻到的《燕赵晚报》上有一篇回忆沙飞的文章,文中沙飞所提到的雷烨烈士让高永桢头脑中一闪——同是浙江籍,雷雨、雷烨一字之差,会是同一个人吗?调查的方向很快向记者和军人集中。《河北工人报》等媒体和越来越多的热心人加入进来。原来,项俊文就是雷烨!
至此,雷烨回家的路一下子从茫茫然到清晰。央视《东方时空》栏目对寻找雷烨的报道,又让许许多多雷烨老战友及其他的后人参与进来。田华为帮助确认,寄来她与雷烨的一张合影,晋察冀日报史研究会秘书长伊之找到当年报社排印工人秦永川,带来了一张雷烨本人的照片和他的其他照片。更多的照片和回忆文字资料飞来,以雷烨为名的项俊文,在延安晋察冀边区逐渐鲜活具体起来。
2003年,金东区政府报至国家民政部,项俊文被正式确认批准为革命烈士,彼时距离雷烨牺牲已60年。
原来这么多人在为雷烨的故事出力
“可惜小舅舅没有看到这个消息。2003年他已患癌,于病中坚持编写《雷烨纪念集》,2005年书出版后不到一年,就将继续发掘雷烨故事、弘扬雷烨精神的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中。”今年8月底,在雷烨家乡金东出席纪念影片《战地白果树》首映礼之后,项碧英分享的幕后故事令人落泪,她告诉记者,“其实,直至我开始真正接手雷烨故事的相关整理工作才意识到,原来,认识的不认识的,愿意为雷烨之事出力的人竟有如此多,他们也竟如此执着。”
雷烨牺牲地村民对雷烨墓、雷烨树的几代人接力守护不必说。
今年91岁高龄的高永桢老人也不必说。15年的线索寻找之后,他又花15年时间整理写成珍贵的《雷烨传略》一书。2023年,病中的他坚持要来雷烨故居看看。“家属为了让老人不留遗憾,只能请救护车悄悄地跟着,以备急救之需。”项碧英说。
开国少将吴涛的女婿王和平,是一名摄影爱好者,听闻雷烨牺牲时毁掉了他珍视的相机,就一直以雷烨所摄照片尺寸为线索,采访雷烨的老战友打听相机的具体牌子和型号。如今,放置于雷烨故居中的那台相机,就是他所捐出。
在家乡人中也有一件巧合的事。2014年,21张雷烨摄影照片作为拍品上了一场拍卖会。河北当地的一名红色文物藏家为此专门拿出两个月的工资竞拍,但最终被另一名藏家以10万元高价拍得。藏家是谁?无人知晓,只记得是浙江口音。正巧此时金华日报社的采访团也前往河北,记者洪兵偶然得知了这名武义藏家的身份,很快通过武义媒体人牵线联系上了这名藏家。又一次,战地记者雷烨相关的线索追寻被新闻媒体报道接续。后来,藏家“悦园主人”闻讯也慷慨同意贡献这21张照片,供展览与研究之用。
为新建沪昆高铁,尚未认定为红色历史建筑的雷烨故居进了征迁范围,为保住故居,时任金东区委党史研究室主任的张勇立即开车赶到现场,在几近开拆之时紧急叫停。后来,在金华日报社记者王春雷、洪兵、琚红征等人和中国摄影网总编辑陈小军的深入报道下,项碧英在金东当地党委的支持下亲自布展,终于使雷烨故居在2019年正式开放。
6年来,故居的讲解员张子燕为一批批前来探寻的人讲述着雷烨的故事,村文化员马湘萍在平日里默默守护着故居。此后,中国摄影家协会的摄影年展、孝顺小学雷烨中队的成立等丰富活动,让雷烨故居这一红色地标不断闪烁。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由金东区委宣传部联合浙江广电集团拍摄的口述史影片《战地白果树》金东首映,金华市党史研究室、金东区委宣传部、区委党史研究室推出了《永不褪色的光影——雷烨作品集》一书,金华市作协的老主席李英也出版了《远方的“雷烨树”》一书,这些成为对雷烨牺牲82周年的献礼。
时至今日,这些众人合力追寻雷烨故事的努力,已融进故居内墙上与展柜中越来越详实的资料、题写的牌匾、陈列着的实物展品。翻看着来访留言本中来自天南地北的留言讲述着先烈带来的震撼,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愿意为追寻雷烨的故事而努力,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言而明。
你离开时,这里是家。当你归来时,这里是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