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12日 

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第04版:啊父老乡亲30年今访

山水几相逢 绿意满乡村

本报记者 李艳 汪蕾/文 张 辉/摄/视频

30年前,1995年2月12—14日,本报“啊,父老乡亲”采访组走进武义县新塘乡(今属柳城畲族镇)。新塘距武义县城64公里,海拔570米,是金华市海拔最高、人口最少、最南端的一个乡,南接松阳县、西连遂昌县。光武义县城到新塘,汽车3个多小时的颠簸,公路的尽头就是新塘。

30年后,2024年8月2日,从金华市区出发,沿着双向六车道的金武快速路,转莹乡北路进入上松线一路向南,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不光城区,如今山乡的路也早已四通八达。

新塘拉近了和外面的距离,北上可至西联乡、牛头山,南下直达丽水松阳,西去可抵丽水遂昌。来来往往的车辆、笑口常开的村民、纷至沓来的游客,新塘新貌,换新颜。

一条下山脱贫路

30年前,记者在新塘蹲点采访期间,走遍了新塘、半塘、乌坛、上黄、界村5个村庄。当年,村与村不通公路,不用说小车,就连拖拉机、三轮车都不常见,即便有,没有路,也到不了。记者到村庄采访,全靠一双脚,走的都是崎岖山路。

“天不作美,到新塘乡的第二天便下起了雨。早上8:30,我们一行四人在当地一干部的陪同下从乡政府出发,开始了走村访户的系列采访活动。所谓的路最多只能搁下一双脚,名副其实的羊肠小道。要采访的第一站——乌坛村位于海拔800多米的高山上,大半是弯来弯去的上坡。我们肩上背着午餐干粮,起先还有说有笑的,后来就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了。雾很大,白茫茫一片,前后相差不到10米,便看不见人影。在浓雾弥漫的山道上,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这中间,我们没有路过一个村庄。”记者当年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在浓雾细雨中寻访山村的经历。当天,2月13日,正月十四,记者和新塘村民一起迎元宵。

当年同行的同事,至今还感慨在武义爬山真是爬怕了:“越爬人越迷糊,想吐,想坐下,想回去,想哭,就是不想往上走,一步都不想了。宁可摔下去,断胳膊折腿也没关系。”

采访所到之处,每个村村民最朴素、最迫切的愿望就是修路。

30年后,蜿蜒在崇山峻岭间的公路,像美丽的飘带串起了分散在翠绿丛中的村庄。路通了,村民更有奔头了。

新塘、半塘、乌坛、上黄、界村,当年采访的5个村庄村民大多已下山脱贫,在武义县城、柳城镇区等地买房定居。

2001年9月,武义县进行区划调整,原新塘乡并入柳城畲族镇。

在柳城畲族镇区祝村的一民房里,我们见到了 “老熟人”、现年76岁的原乌坛村村支书郑昌有。

30年前,记者到乌坛村时,进村走了数十米,想不到首先迎接我们的不是村民,而是一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郑昌有就是当年的村支书,当时村里已6年没开过村民大会。

“‘为什么长期不开会?’郑昌有脱口而出:‘没钱!’

他说,开一天会一般每人要付8元误工补贴费,照这样算,村里实在吃不消。

乌坛村甚至没有一家代销店,头巾、火笼、布衣构成了冬日村民灰色而凝重的风景。”

记者当年的采访实录,记录了30年前的辛酸过往。没有公路的乌坛村村民,看病要走个把小时山路才能到公交车站点,进城还要三四个小时。

郑昌有的儿子郑伟忠,现就职于武义县柳城镇广电中心站。他回忆,自己12岁那年得了肺结核,父亲背着他从家里出发,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山脚下的乌漱岭脚村赶早班车。“每天到县城的公交车只有早晚两班,出门时天还没亮,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当年记者采访后不久,郑昌有痛定思痛,下决心带着村民们修了一条通往乌漱岭脚的机耕路,这也是当了23年村干部的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这条村民自发修建的路长约7.5公里,让祖祖辈辈在大山深处的村民看到了致富的希望。

乌坛村孙媳妇王仙娥一家就是受益者之一,她公公的父亲是当年采访组在该村遇到最年长的老人——79岁的郑兴富。王仙娥是松阳人,1999年嫁到乌坛时,公公的父亲已去世一年多。她的丈夫是一名司机,刚买下一辆崭新的货车。王仙娥说,婆家致富靠的就是这条路。从开拖拉机到开货车,靠着日复一日往来山与城之间,王仙娥结婚时就是全村姑娘羡慕的新娘。“家里房子是翻新装修过的,有整套家具和电话、电视机,每天吃完晚饭,村里人都会聚到我家来看电视。”

2000年,王仙娥的儿子出生。儿子4岁那年,他们一家在柳城镇区买了地、盖了新房,光装修就花了15万元。“我们是村里最早到城里买房的五户人家之一,这之后,陆陆续续很多村民都来了。”

2018年行政村规模结构调整后,乌坛村并入县前村。2019年,老房子拆除前,王仙娥一家特意从镇里赶回老家,看一眼老屋的最后模样。

如今,47岁的王仙娥是柳城畲族镇县前村监委委员兼网格员,热心参与村庄管理服务工作。曾经开车奔忙的丈夫做起了工地管理,24岁的儿子在海南当兵,并在当地买了新房。“下山脱贫就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我们就是在好政策下富起来的一批人。”

一颗村民致富果

当年的新塘有多穷?记者进村采访的第一个村民就让人震惊了:这是一个只有8元钱家当的老人。老人家里所谓的门,不过是一块用来遮风的大木板;床是由几块10多厘米的木板拼成的,上面铺着稻草,没有席子,枕头竟是三块冰凉的砖头……

30年后再访新塘,老街悠然宁静,村民怡然自得,新房林立,错落于青山秀水间,2019年获评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更让远近游客慕名而来。村文化礼堂的墙上展示着村庄历史、传说、文化以及学子。学子榜更新至2019年,名单上有博士后1人、博士5人、硕士20人、本科106人。不少村里老人正在乘凉聊天,言语间很骄傲:“新塘人好读书、会读书,出了不少大学生。”

2018年行政村规模结构调整后,原新塘村和半塘村融合成现在的新塘村。在半塘自然村,记者走进一户贴着“福”字的农家,现年70岁的周王林正在择菜。

周王林是30年前记者采写的“啊,父老乡亲”特稿《一户人家的村庄》的主人公之一。记者在文中写道:

“这恐怕是金华市最小的村庄了,全村仅一户人家。户主周金生今年66岁,妻子周菊娥65岁,如今,他们和两个儿子、一个年迈的母亲每天在这里寂寞地生活着……

村庄名叫岭头,位于武义县新塘乡海拔800余米的乌垅坑山顶。在这,除了山下半塘村耕田种地的农民,一年到头很少有外人打破他们周而复始平静而枯燥的生活。”

周王林就是周金生的大儿子,当年记者采访时,周金生带着91岁年迈的母亲、瘦弱的妻子以及二儿子和最小一个神志不清的儿子生活。周王林在山下半塘村安家,经常给他们送些东西上来。

岭头距离半塘不远,山下一眼就能看到山上,山道却要走近一个小时。周王林早年在安徽当兵,结婚后就在半塘落户,做的是背木头的活计。“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当年从山上搬下来就是因为这里做活方便。”

40多年前,周王林花400元现金、外加一个牛栏在半塘买了一块地基,以换工形式在乡里乡亲的帮衬下盖了3间房子,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没想到,39岁那年,妻子突发重病撒手而去,他靠着一身力气带大了两个儿子。

“10多年前,父亲去世后,家里最小的‘傻弟弟’被政府托养到福利院。”一晃30年,周王林也到了当年父亲的年纪,欣慰的是,记挂的人都有了着落。“两个儿子很争气,一个做生意,一个当牙医。他们都很孝顺,要我去城里一起生活,但我还是习惯在村里。”

村委会副主任叶玉红介绍,留守在村里的大多是像周王林这样的老人。叶玉红早年当过代课老师、开过超市、跑过保险,在武义县城有房,到了享天伦之乐的年纪毅然回村带领村民致富。

在有“中国超市之乡”称号的武义,蓬勃发展的“超市经济”让当地1/4的山区民众脱贫致富,新塘村就是其中典型。2006年,叶玉红在武义县城开过超市,后来村里有二十来户人家走南闯北到全国各地开超市。

回村后的叶玉红,事无巨细管着村民的大小事。每年八九月,她就帮着村民卖猕猴桃。作为新塘村的特色产业,该村从1982年起种植猕猴桃,山高水好,昼夜温差大,种植在半山腰上的猕猴桃全靠人工施肥、采摘、搬运,成熟时间比其他地方晚,但果子的甜度高、品质好。

“以前,村民挑着担拿去城里卖,后来我帮着在线上卖,价钱是普通猕猴桃的两三倍。”光是去年,叶玉红就帮村民卖出了50多万元水果。目前,新塘村猕猴桃种植面积近500亩,每年为当地群众增收约600万元。

上世纪90年代,新塘的另一大特色产业是养猪。新塘村党支部书记周兴言早年就以此为业,这两年随着村庄环境提档的需要和生态农业升级的契机,他把重心转移到高山茶叶种植,在周边山区开发出百亩高山茶园,供给武义本地茶企,收入稳定。“每年采茶季, 100多名采茶工在茶园里抢采春茶,多的采茶工一季就能增收1万多元。”

周兴言坦言,自己16岁就跟着父亲外出打工,当初走出大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受益于改革开放的春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他和很多村民一样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去年,新塘村集体经济收入超过百万元。

一个人人向往网红村

位于武义、松阳、遂昌三县交界崇山峻岭之中的上黄村,是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全国首个低碳示范村。这处有着千年历史的世外桃源,在万物互联时代被网友挖出来,成了人人向往的网红村。

当盘山公路绕过一个巨大的弯,隔着山谷望向对面村庄时,依山而建的黄色泥瓦房层层叠叠……

村口,记者偶遇了从杭州慕名而来的游客唐春颜一行,朴实的上黄老奶奶请他们吃地里刚摘的西瓜,这种甜让久居都市的人心头一暖。唐春颜说,自己去过苏浙沪皖很多原始村庄,但像上黄村这样高密集、原生态的泥土坯房还是少见。

30年前采访上黄村时,记者穿行在满目所见几乎清一色的黄泥土墙中,村民们七嘴八舌,大叹苦水:上黄地势高,水源不足问题突出,虽然上世纪80年代就通上了自来水,但聚不起足够的水源,水一直不能“自来”;村庄地势落差大,全村最高与最低房屋建筑落差约100米,这户的房顶就是那户的墙角;最远与最近耕地相距三四公里,地势的险要与劳作的不便由此可想而知。

“穷则思变。”当年,时任上黄村村支书王宗保告诉记者,村民们勒紧了腰带,集资七八千元准备建蓄水池……

时隔30年故地重访,王宗保的妻子在家,而当年健谈爽朗、迎难而上的王宗保在60岁那年因病去世。好在,压在老支书心头的用水问题早已解决,自来水随取随用,哗哗地流……

2018年行政村规模结构调整后,曾经金华最南端的村庄界村自然村被合并入上黄村,并在2020年经全域土地综合治理完成整体搬迁;2023年,上黄村全域土地综合整治下山搬迁近70%,村集体经济收入超110万元。

60岁的村民王富民告诉记者,如今,上黄村留守村民只剩30人,其中60岁以下2人。

很少有人知道,上黄村也是院线电影、建党百年献礼片《山里山外》的取景地。这部电影讲述的就是武义在全国率先探索“下山脱贫、异地发展”的真实故事,影片里的人物和故事情节都有原型,从剧本采写到完成拍摄前后历时3年多。

不仅如此,全国首个大气边界层顶生态环境观测站也落户于上黄,这与中国工程院院士、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院长王金南牵线力荐分不开。王金南是大山深处走出来的院士,老家就在上黄村。

2022年12月底,历时3年建设的中科院大气边界层顶生态环境上黄观测站正式启用,它也成了上黄村的一张金名片,并在区域空气质量持续改善、碳达峰碳中和、空天环境安全等领域发挥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战略性功能。

《青山绿水作证:我们不能再穷了》, 1995年2月20日,《金华晚报》“啊,父老乡亲”武义篇见报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30年后,山水几相逢,绿意满乡村,青山绿水作证:我们不但摘了穷帽,而且在小康路上蹄疾步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