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竹林

什么年代都有乡村奇人。

小时候，离我家不远的弄堂里住着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他小名“讨饭囡”，肚子里一家伙的民歌民谣、唱戏的台词、顺口溜。每次到罗埠镇喝茶，或是买东西，他从我家门口过，往往是边走边唱，像和尚念经。那天我刚巧坐在门口做作业，他走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走到我家门口，正念着台词：“长是黄鳝短是鳅，一塌糊涂是桐油，点点是黑豆。”还有唱道情的开场句：“山上树木有高低，十个指头有粗细，今日要唱达东西，今日新闻《金冠记》……”

我对顺口押韵的词语，也特别敏感，一听到有趣的，更开心得笑起来，也记牢了；心里不忘，口里会念：“长是黄鳝短是鳅，一塌糊涂是桐油，点点是黑豆……”“山上树木有高低，十个指头有粗细，今日要唱达东西，今日新闻《金冠记》……”

这天学校上课，正好布置学写标点符号。那时，做作业都用毛笔，我心在别处，不小心把墨砚打翻了。我怕老师看到，慌忙乱揩，结果越揩越脏，弄得手上、脸上、作业本上一塌糊涂。老师过来查看，叫我手拿出来。我两手黑墨水，脸上东一抹西一抹，像戏台上的小丑小花脸，老师那个火啊，对我大喝一声：“站起来！”我流着眼泪，默默地站了起来。

这时，全班同学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我这里来，眼光齐刷刷看我，看到我脸上这副样子，哈哈，全乐了。“不准笑！”其实那时老师也想笑，拼命熬住。见大家都静下来了，老师把我的作业本翻到刚才写过的地方。因为当时我想这一页反正不用了，就在上面试写了几点几画。这时老师指着点画问：你看看，你看看，这里一划长一划短的是“等号”吗？还有这边一大摊墨水，一塌糊涂，是什么？！我心头还想着隔壁“讨饭囡”唱的几句词，老师见我呆着，又喊道：“我问你，这里一划长一划短的是‘等号’吗？‘等号’是这样的吗？还有这里一点黑那里一点墨水，乱点是什么？是‘逗号’吗？说！”我就顺口应道：“长是黄鳝短是鳅，糊里糊涂是桐油，点点是黑豆。”一霎间，整个教室的人哄堂大笑。同学们笑翻了天，边笑边拍手的有，边笑边蹬脚的也有，拍桌子拍大腿的也有。老师更火了：“都别吵了！”随着老师一声大喝，教室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可老师自己心里的火还没完呢，一只手指点着我，一只手指点着本子：“这里一笔粗，这里一划细，又是什么符号？说！”我不知道那时是哪里来的胆量，又像堵不住的水干脆不堵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正想着怎么回答，老师又补了一句：“问你呢，这里一笔粗那边一笔细是什么？”“山上树木有高低，十个指头有粗细，今日要唱达东西，今日新闻《金冠记》……”

这次，大家笑得更厉害更闹了，老师再也无法控制场面，幸好下课时间也到了。

下课后，我头脑也清醒了，先去洗干净手脸，然后走进老师办公室，向老师承认错误。老师说都过去了。以后记牢，听到有趣的事情先同我讲一下，我们先开个演唱会。我点点头，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