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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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讲述

年画和我的不解之缘

口述人:潘永光 笔录者:朱耀照

我叫潘永光,1931年生,浦江县人,自幼喜欢绘画,1981年加入浙江省美术家协会,2012年被评为金华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年画)传承人。

浦江县岩头镇芳地村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我从小受到它的艺术浸染。当时,村里有一名60多岁的画家,叫黄寒山。他年轻时读过大学,后来在中学教书。新中国成立后,在家靠卖画为生。我家离他家不远,我常去他家看他绘画。他先用铅笔画出轮廓,再用各种颜色填充。我最喜欢看他填色,等一块块色彩全填涂上去后,一个个人物,像施了魔术一样,都活了过来。他的生意不错,每次到岩头集市去卖,都有不菲的收入。尤其到了年关,他只要将自己画的年画,如《关公》《刘海钓蟾》《渔翁得利》《老寿星》《胖娃娃》等,在集市上挂出去的,基本都能卖掉。我想,长大了也要当这样的画家。

在村里,喜欢绘画的还有黄世鹏兄弟三人。他们住在我家的对门,年龄比我大。有时,我也会跑过去跟他们一起画。黄世鹏他们画关公,画劈山救母的沉香,我则画孙悟空。童年,在无忧无虑中一晃而过。

到了13岁,我小学毕业。因招生人数少,没能读初中。我就待在家里,一边劳作,一边绘画,继续做着画家的梦。

1963年,我15岁。在衢州某部当宣传科科长的堂哥了解到我会绘画后,就让我到他的部队学画毛主席像。他给我找了位油画老师,叫郭炳旺。郭老师对我很关注,将画毛主席像的全部要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我呢,也拼命学习,苦练本领。两个月不到,我就出师了。

紧接着,堂哥到衢州一中驻军支教,我也跟了过去。他让我在一块大布上画毛主席像。画好后,让学校里的负责人来品评。他们都说画得很像,而且比原来挂的那张逼真多了。最后,我的画像替代了原来的画像,挂在学校正大门。

学校负责人对我很赏识,说要表彰我。这时,我灵机一动,说,我不需要表彰,只是想在衢州一中上学。他马上答应了。我非常高兴,又可在学校里读书了。但到后来,学校搞“革命”,停学了。学了一年半,说是毕业了,但没有发毕业证书。我就拿着学校给的一张学历证明和一部《毛主席选集》回来了。那部《毛主席选集》在老家办民校时,被我送到了校图书馆。

到了浦江,我拿着学历证明和介绍信,找到宣传部门。当他们得知我会画毛主席像,非常高兴,让我到文化馆工作。

在那个时期,我画过很多毛主席的像。

我在浦江画的第一张毛主席像,是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的画像。这是我找到他们,主动要求画在浦江中学的墙壁上的。画像里,毛主席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穿着军装,举着手向人们招手。画好后,人人都说好。有人在作文中写道,一走进学校大门,就见到和蔼可亲的毛主席在向他招手,便有一种温暖从心底升起。

第二张画像是在浦江县机械厂,这是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只见他穿着长衫,手拿雨伞,风尘仆仆,正往前走,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坚毅和自信。工人们说,抬头见了此画,浑身都有一股力量。

最难忘的是在浦江县城的中心——红太阳广场画毛主席的画像。这应该是浦江县最大一幅画像,有40米高。正面为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反面为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的画像。我们共有四人参与,其中两人为浙江美院的老师,还有电影队的王仲英和我。我们既感到荣幸,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点都不敢马虎。先打草图,再进行一遍遍讨论,以便不出现一点瑕疵。等到竣工,已是好几个月后了。

画毛主席像,应是中规中矩的活儿,一点不敢自由发挥。年轻的我,更喜欢自由创作。

那时我虽在文化馆工作,身份还是农民,有时还要到生产队干活。1969年夏天,浦江大旱。那天,我踏着水车,往田里注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轰鸣声,抬头一看,天上一架飞机从东往西飞过。不一会,阴云密布,大颗雨点扑面而来。这一场雨下得很大,各地的旱情得到了缓解。事后,听人说,这是人工降雨。我心情十分激动。回到家后,就拿起画笔进行构思,最后画了一张《毛主席送来幸福雨》的国画。这是我自由创作的第一张画。后来,这张画被送到县展览馆展览,干部和群众看了,都说很不错。

不久,浦江县涌现出全国机械化先进村——平一大队,县文化馆就派我去创作写生。我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住在村里,一边观察,一边构思创作。当时精力充沛,激情四溢,短时间里创作了好几幅优秀的艺术作品。

其中,《喜开新镰》是第一次被拿到省展览馆展出的美术作品。紧接着,《苗儿青青》和反映拖拉机驾驶员为学生传授拖拉机的基本知识的《广阔课堂》等,也先后入选省展览馆,参加各种活动的展出。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开始有意识地转向年画创作。我的第一张年画《鲤鱼跳龙门》应算是歪打正着的。它跟其他画作一样,原本是随意画之的。它被送到省里后,顺利进入省展览馆展出。原以为这幅画的造化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打来电话,问我能否将这幅画作为年画出版印刷。我非常高兴,连连答应,并表示感谢。不久,就寄来稿费3000元。当时我的工资是33元,这笔钱对我来说,算是巨款。我激动万分,一夜未眠。

这一幅画总共印刷了30万张,后来,出版社又寄给我1500元,说是作为版税。

1981年,文化馆介绍我到浦江工艺厂体验生活。在这里,我跟工艺美术家们相互交流,共同学习,绘就了《心灵手巧》和《竹乡飞出金凤凰》等年画。它们都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印数基本在25万张以上。

不久,我获准加入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并由协会介绍,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年画科学习。在短暂的8个月中,我认识了黄秒发、金梅生、江南春等老师。在他们的指导下,我对年画有了更深的理解。学习期间,还创作了《宝莲灯》等年画,由甘肃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

进修回来,正值年画市场红火的时候。邻县好几个经营年画的老板,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家,要我给他们设计年画。他们给的条件非常优厚。当时我在文化馆仍属帮忙性质,于是便答应了。先是给他们画《门神》《金猫富贵》《一帆风顺》,后是画《四大伟人》《十大元帅》等。

在创作年画中,我还继续学习,不断提高。有一年,因绘画的事到磐安县尖山村,走进一户人家,见到在墙壁上还张贴着一张《福禄寿喜》的年画,非常高兴。我跟同行的几个人说:“这张年画是我画的。”他们一边观赏,一边称赞,说这张画将四个神仙都画活了。

这时,主人家走上前来。这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驼着背。他对我说:“这画好是好,只是这四个神仙的眼睛都是弯弯的。无论岁数大的还是岁数小的。”当时,我的脸火辣辣的。我紧握着老人的手说:“不是天天看这张画,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老人家,你看出了我画作的不足,真该谢谢你呀!”

从那以后,我就关注各个年龄段的人的眼睛,观察小孩子的笑眼和老人家的区别。后来,我画年画就不再千篇一律了。

那几年,我一共创作了50余张年画。印数都是几十万张。有的还因生意太好,进行了三次四次印刷。这些年画销往全国各地,走进千家万户。浦江,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时,在亲戚家拜年,见到有人在看我设计的年画,心里美滋滋的。当他们知道是我设计的,都纷纷竖起大拇指。

这些年,我已不再继续进行纯粹的年画创作。但对年画,我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情。年画与一般美术画的区别,在于通俗易懂,在于贴近群众,在于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它不属于高大上,也不是阳春白雪,但它寄寓了人民千百年来的美好愿望。它的历史是厚重的。我希望,我们的后代不要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