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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石榴花酿酒
□廿九躔
老徐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春夏之交,石榴花总是开得特别热闹,红彤彤一片,像谁在天边撒了把火星子。老徐家这一景,可不是今年才有的,附近几条街的猫狗都知道。
这树开花、结果、落叶,年年如此,绝对是这片街道里的老住户。可今年不一样。老徐突然干了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他开始摘石榴花。
“小徐他爸。”邻居张阿姨探着脑袋从墙头往老徐家瞅,“你这干啥呢?摘花能吃?”
“吃什么吃。”老徐头也不抬,麻利地把石榴花装进一只塑料桶,“这玩意儿不吃,酿酒。”
“酿酒?”张阿姨一拍大腿,“花还能酿酒?别闹笑话了吧你。”
老徐这回抬头看了她一眼:“闹什么笑话,石榴花酿酒,那可是咱祖传的手艺!”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手下没停,摘得那叫一个熟练。
张阿姨被唬得一愣:“真祖传的啊?”
“当然是。”老徐咧嘴一笑,“顶多就是没那么靠谱。”
张阿姨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老徐继续忙他的,把花摘完,拿到屋里晾晒,几天后捣鼓出一坛子,放上白糖、清水,密封好,搁在角落里不再管。
这一放,就是三个月。等到酒香溜出来时,老徐才把坛子搬出来。他开坛的那天,特地叫了几个老朋友来尝。
“哟,老徐,你这酒,颜色倒挺唬人的。”老李站在一边,看着那绯红色的酒,像是刚被雨打过的晚霞,半信半疑地嘟囔着。
“尝尝就知道了!”老徐倒了小半碗递过去。
老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不可思议,最后竟然是一点点的满足。
“哎呀。”老李叹了口气,“这酒,咋说呢……有点花香,有点微苦,但它这苦,不是普通的苦,像是……”他皱眉想了半天,拍了下大腿:“对了,像年轻时候暗恋过的那姑娘,看着好,闻着香,喝一口,却怎么也追不上。”
“你小子可以啊,这都能扯上青春。”老徐哈哈大笑,自己也倒了一碗,一边喝一边得意地问:“怎么样,比石榴果甜吧?”
老李点点头:“甜倒不甜,但有劲。”
老徐这下满意了:“这就对了!果子是好吃,但太老实。酒就不一样,花本来就短命,做果子多亏啊,酿成酒还能折腾折腾。”
席间人说人笑,石榴花酒一口一口地下肚。酒的味道渐渐在脑子里晃荡开来,老徐说的话也一点点被放大,仿佛在酒香里隐约有点道理。
石榴花嘛,本来就是开得艳丽、落得迅速,留不住也抓不牢。多数时候,人们盯着它,是想着它将来的果子——酸甜的石榴是好东西,营养丰富,汁水四溢。可这花啊,没人管,连赏花的人都少,毕竟花开得再好,终究还是要谢的。但如果它不谢,反倒酿成了酒呢?
其实这话听着有点矫情,但细想还真有点意思。人这一辈子啊,老想着“结成果实”,可到底什么是“果实”?工作升职是果实,买房买车是果实,结婚生子也是果实,但这些果实,往往让人觉得累得慌。倒是偶尔有些“不结实”的事儿——比如去学个从没碰过的爱好,跑个没人知道的小地方玩两天,甚至像老徐这样酿点乱七八糟的酒,看起来没什么用,结果却总能让人高兴得像个孩子。
“来来来,再喝一碗!”老徐举着酒坛子吆喝。
“哎,少来点啊,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老李嘴上抱怨,却还是伸出碗来接了一些,“不过你说得也对,人生就该像这酒,别太正经,正经了反倒没意思。”
喝酒的几人哈哈大笑,老徐一拍桌子:“对!咱人生啊,偶尔也得学学石榴花,别急着长成果实,先酿成点酒,有香有劲,管它能不能被看见呢。”
桌上众人附和。酒喝到后来,院子里传出一阵阵笑声,花还没谢完,风却已经有了点微醺的味道。
我后来也去老徐家喝过一次他酿的石榴花酒,那味道还真奇妙。你说它香吧,它又不算甜;说它烈吧,它也不算冲。可就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味道,让人越喝越爱。后来我问老徐:“你这酒,难道真是祖传的?”
老徐哈哈一笑:“传什么传,这东西不就是图个乐吗?花谢了就没了,不酿成酒不亏得慌?”
我想他这话说得轻松,但酒里藏着的东西,也许比什么都重。不是酒重,是他把这花,活成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