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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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菊东篱下之六

古菊是香花

制图:童俊

马俊江

[苏轼《仇池笔记》有篇《论菊》,首句即说:“菊,黄中之色,香味和正。”古人之爱菊花,最爱它的黄与香。汉语的花香世界中,除却兰香、荷香、梅香,还有一个菊香。“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盈袖的香,来自东篱下的菊。李清照的菊,是瘦花,也是香花。]

李清照写《醉花阴》时,是黄昏,是半夜,菊香在黑暗的夜色中弥漫,是暗香。菊花开在深秋,天已渐冷,宋人王十朋称菊香为冷香:“佳节逢吹帽,黄金染菊丛。渊明何处饮,三径冷香中”。(《菊》)暗香,冷香,是花香,是花香的时间和季节,也是花香香品:都是不热闹,是安静,是冷清,是寂寞,是远离尘嚣的人生。说的是花香,说的也是人。

菊,最初的花色是黄,最初的气味是香。陶弘景说菊,说的是最初的菊:“菊有两种”——最初,菊只有两种!“一种茎紫气香而味甘……一种青茎而大,作艾蒿气”,前者“为真”菊,后者“非真”菊。最初的菊花没有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花朵,陶弘景首先说的是菊的茎和叶。《夏小正》注曰:“鞠,草也。”《山海经·中山经》有女几之山,山上“其草多菊朮”。朮,也写作术,读若竹,也是草。也是陶弘景说朮有两种,自此之后,本草学家将朮分为白朮和苍朮。按现代植物学分类,白朮苍朮都是菊科之物。白朮苍朮是药草,菊,是香草。陶弘景说菊“气香”,说的不是花,首先是茎叶,是草。

宋人史铸《百菊集谱》也说:“古人别菊惟在于臭味。”臭,古意为香,古人的“臭味”是今天的“香味”。《易经》有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志同道合的话,散发着兰草一样的芳香。兰,孔子赞其为“王者香”,也就是香草之王。当然,孔子的兰是兰草,并非今人的兰花。翻翻《楚辞》,走进屈子的世界,那里没有绚丽的花朵,多的是芬芳的香草香木。诗,也来自生活:古人爱草木之香胜过草木之花。一丛芹菜,一把花椒,在文明之初的古人那里,都散发着芳香,远胜一束玫瑰花。

菊,在“楚辞世界”里是香草,也是这个世界里难得一见的香花,但它恐怕首先是以香草的资格为屈子所爱,进而进入《楚辞》。在《楚辞》里看见菊花的,是爱花的后人。“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秋菊和春兰一样,是香草,芬芳的草香应该在人间永恒;“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木兰是香木,秋菊是香草,菊花,是香草之花。

岁月如水,变动不居,屈原的香草最终变成了陶渊明的花。到了宋代,雅人品菊,最重的就是色与香。刘蒙《菊谱》名列第一的是龙脑菊:“其香芬烈,甚似龙脑,是花香色俱可贵也。”龙脑是香中名品,龙脑菊以香似龙脑得名。写完菊品,刘蒙附记道:“余闻有麝香菊者,黄花,千叶,以香得名。”刘蒙感慨不得见的麝香菊,范成大见了,写入他的《菊谱》:“麝香黄,花心丰腴,格极高胜。”以香命名的菊品还有很多:茉莉菊、木香菊、丁香菊、蜡梅菊……

菊,因为花黄,得名金菊,因为芳香,得名芳菊。陶渊明称它芳菊时,芳香的已不是草,而是花:“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当然,也不仅陶渊明,诗人们都喜欢芳菊这个名字:

“人言今日重九,芳菊袅秋香。”

“东篱摘芳菊,想见竹林游。”

芳菊,就不能只是用眼看,还需闭上眼睛,好好闻。陶渊明采菊时,也会低头闻菊香吧:“寂寞东篱嗅落英,渊明止酒任天真。”(宋·李洪《仁实分柑仲躬饷碧泉各赋一绝》)。落英,出自屈子的那句“夕餐秋菊之落英”。古人还曾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说菊花不落,怎会有落英?有人说落花怎么能吃?有人引经据典,说落英的“落”本意为开始,落英就是开始开放的鲜花……不管怎样,屈子之后,落英常常是菊花。经常隔着漫长岁月,和陶渊明对话的苏东坡有名诗:“漫绕东篱嗅落英。”东篱落英当然是菊花,至于是开着还是落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采菊的人闻到了花香,还能跟古人说说“同心之言”——“同心之言,其臭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