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陈美华
那天,我到磐安。
青山不老,绿水依旧,甜的空气比以往更浓郁。
小弟家的电视机正播放着纪念习仲勋等老一辈革命家的电视剧《西北岁月》。我看了一下电子钟的时间后,目光被电视柜上一堆物件中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尽管东西不起眼,还是一个侧身,我太熟悉了。那是我在舟嵊要塞区团司令部提干后买给父母的第一个礼物,上世纪80年代初,最流行的上海钻石牌台式不锈钢框机械钟。表盘依然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红色的秒针分外显眼。
钻石钟当时放在家里老屋的八仙桌上,乡里乡亲的听说我家有个很洋气的钟,纷纷前来一睹为快。父亲陈春林1949年7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磐安县大队,1956年3月到乡信用社当主任。信用社在乡政府一个不大的房间里,12平方米,一个立柜分开生活区和工作区。生活区一张床,工作区一把算盘、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台。父亲一个人,集出纳、会计、主任于一身,还要做乡干部的活,需联系一个村。
一个人的单位,上下班应该很自由,但父亲始终保持着军人的作风。父亲对部队怀有很深的感情。有一次,我出差到西安,火车路过洛阳时,给父亲打了电话:“爸爸,我现在站在洛阳的土地上。”父亲很激动:“你要好好看看,到我的营房去看看。”我心里明白,那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政治部荣记他三等功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荣誉观、时间观,依然如故。父亲一看时间到了,即使在家晒谷子晒到一半,他也会丢下去上班。别人需要取钱时,他半夜也会爬起来去受理。在他眼里,公是公、私是私,井水不犯河水。我读的小学与父亲的信用社隔着一个操场。有一次,我用到复写纸,看到父亲办公室有一盒复写纸,就向父亲要一张。父亲说:不能给你,这是信用社的。接着,他掏出一毛钱让我自己去买复写纸。后来,我想把钱留下来买喜欢的东西,就以钱找不到为由向父亲要他用过的复写纸,父亲仍然不给:“公家的油一点也不能揩。”
父亲在一个乡当了24年信用社主任,是全省银行系统的老先进。他严于律己,也严格对待子女。有一次,我和姐姐在放学的路上,看到生产队玉米田里一个掉落地上的玉米,就捡回家,父亲知道后,严肃地批评了我们。在那个时不时听到“读书无用论”的年代,父亲要求我们有书读就要去读。小弟中考成了东阳中学唯一一个上线的盘山区学子。东中校长劝我父亲,路途遥远,只身一人,就不要让儿子去东中上学了。父亲坚持送小弟进东中。后来,小弟成了专家型领导,东中的学习,大学的经历就是他知识储备的厚积薄发。
1980年,父亲为子女顶职,从信用社主任岗位上提前退休,钻石钟被父亲带到再上岗的保险公司。
父亲终身辛劳,积劳成疾。我带着3岁的儿子陪61岁的父亲到金华看病。父亲在中心医院排队挂号,交钱时,一摸口袋800元钱没了,我虽在身边,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没有钱,看不了病。晚饭后,我只好抱着儿子去朋友那里借钱。走了一阵,3岁的儿子突然对我说:“爸爸,这个地方来过了。”金华我很陌生,儿子的话提醒了我,我不知走着走着怎么又转了回来。父亲经常牵挂我们四个儿女的生活和工作,嘱咐要走平路走大路。这下好了,还需要抱的儿子一句话提醒了我。如果,这样背道而驰,离目的地就会越走越远。
钻石钟后来到了中学旁的出租房。房改后,父亲东拼西凑用3万元买了一个20多平方米的小居室。钻石钟又来到了小居室。
钻石钟陪伴了父母一生。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父亲得知中共中央组织部号召全国党员交纳“特殊党费”,支援抗震救灾的消息后,看到桌上钻石钟到了8点,再过半小时机关开始上班了,就催着小儿媳。小儿媳说:等大哥来了,组织部上班后再去,你身体不好,省得等。他怎么也不听劝,急着让小儿媳推着轮椅去,全县第一个向组织部交了2000元“特殊党费”。那时,父亲双腿已不会走路,整天坐在轮椅上。父亲老了,老得让人尊敬和心疼。
2015年父亲走了,钻石钟也不走了。现在,睹物思人,看到钻石钟,又想到10年前的父亲。我对小弟说:“钻石钟,给我吧!”我将把钻石钟放在醒目的地方,让它告诉我怎样寻找父辈走过的足迹。
无论指针走不走,我对父亲的怀念没有停;无论时间准不准,我们还要准点走向“爱吾”(25)年。在“爱吾”年好好地爱自己、爱他人、爱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