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朝腾

前几天，我和一批朋友来到一个偏僻但风景如画的小山村写生，与一个当年念师范的同窗不期而遇。还未到吃午饭时间，就被老同学生拉硬拽地请到他家。

有朋自远方来，老同学一家忙得不亦乐乎。又是割肉，又是宰鸡，我一看到这架势心里就有点怕。这时，正好让我看到屋檐下挂着一大串坚实饱满而又黄灿灿的玉米棒子。顿时，我心头一亮，忙拉住老同学悄悄地问：“家里有玉米粉吗？”“有哇！几头猪等着吃，上午就磨了一大箩筐呢。”他随口答道。我竟然像小孩子一般把手一拍，叫着：“好！今天我可要讨个口福了，中饭我不要别的，就要喝上几碗玉米羹。”老同学被我的举动搞得大惑不解，连连摇头。他那满头白发的妈妈闻讯从厨房探出身来，边在围裙上搓着手边说：“不行，不行！这年头谁还吃这个……”到底拗不过我这个难得而又古怪的客人，他们忙乎去了。

“十几年，没尝过这玉米羹的味道了！”我和老同学拉开了家常。我的家乡田地很少，人均还不足四分地。姐姐出嫁，还有我们兄妹5个，以前是生产队上有名的缺粮大户，还没捱到春节，父母亲就开始为一家子的口粮发愁了，搅得我们都不得安宁的。大米贵玉米贱，只好尽量多吃玉米，通常是早上玉米饼，可以耐饿；晚上玉米羹。中午的大米饭可不是正宗的，要掺进去很多很多的番薯丝或萝卜丝。每到中午时光，村庄里会传来“咚！咚！咚！”剁萝卜丝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年下来，大户人家往往会剁坏几块砧板的。

晚上放学回家，因我是老大，开始母亲让我烧锅当配角。偶尔一次，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妈妈，正在熬玉米羹，我忍不住自告奋勇接过筷子搅了一通，不想竟受到四个妹妹的一致称道和妈妈的认可，以后这活就成了我的专利。久而久之，我还特意请隔壁的篾匠大伯做了一双超长、粗壮的筷子，摸索出一套烧玉米羹的门道来。

当锅里的水开了，我就成了“双枪”将军，左手执筷慢慢地搅着；右手小批量地撒进玉米粉，两手必须配合和谐。这时要用文火烧，以防玉米粉迅速结团，再说沸腾的汤水还会烫坏手。等玉米粉基本上撒够了，这时就要用急火烧，且看你的力气和手劲了。首先执筷的手既要使劲又要急速搅动一锅子的东西，一刻也不能歇，先是逆时针搅，后是顺时针拌，这样有个缓气的机会，用力逐渐加大、速度不断加快。其次右手要不停地用锅铲戳锅底，以防结底烧焦，最后是搅拌声、锅铲摩擦声连成一片，像是奏出一曲地道平常的农家曲。尽管我已使出浑身解数，所烧出的玉米羹已胜人一筹，但天天吃、山珍海味也会吃腻的啊！何况是玉米粗粮，又少有油腥味，到底是把大家吃怕了。一个妺妹曾偷偷地瞒过父母，宁愿饿着肚子上学也不愿吃这东西。每念及此，总感酸楚。但不容置疑，在当时物质条件十分困难的年代，玉米等粗粮功不可没。正是有了它们的果腹，才能让人们扛过这段艰难的时光。谁能想到，步入小康社会的今天，昔日让人吃得生畏的玉米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玉米棒子有糯的、甜的、彩色的，还有水果味的；玉米羹成了早点、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宴会的餐桌上；玉米饼走入了商场超市；而玉米油则成了烹饪佳肴美味的好伴侣……

正说着，玉米羹上桌了。同学家用的是高汤打底还加进许多肉末，与当年的玉米羹有着天壤之别啊！我狼吞虎咽地一连吃了两碗。临别时，我还要了几斤玉米粉，说是让儿子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