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飞白宋刻 北山三洞命名的见证
高旭彬
一
金华北山三洞的命名,据说源自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的一场祈雨仪式。主持者为时任知州张寿。当时还有人用“飞白体”书写了三块大碑,一起立在了双龙外洞的洞口。书手金安世,衢州从事。
金安世之“从事”,即汉唐时州刺史的佐官“别驾”,别驾与从事在古时都是连称的,宋时与其职权略等于通判,所以这个金安世应该是当时的衢州通判。
二
根据唐张怀瓘的《书断》说法,飞白书是 “大篆、籀文、八分、章书”等十种字体之一,发明者是东汉才女蔡文姬的父亲蔡邕。飞白书装饰意味浓厚,历史上擅长此道的,代不乏人,而且据说都以君王等贵族居多,如唐太宗、武则天等。最著名的一个范例就跟武则天有关,见于她所撰的《升仙太子碑》。
近年来新出的资料还有唐太宗麾下著名武将尉迟敬德墓的墓志盖,刊刻精美,览之美不胜收。
金华北山三洞飞白题名,一方面是难得的宋刻,另外一方面又是飞白书,所以它的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都很高。
三
这三块碑至晚在宋末元初还完好地立在原地。
方凤《洞天行纪》:“三洞,上为朝真,中为冰壶,下为双龙。三石匾皆飞白书,立下洞口。”
方凤,金华浦江人,与福建人谢翱等都是南宋的有名的遗民,曾一起组织过一个著名的诗社——“月泉吟社”,所吟咏的无非都是故国之思,以隐居不仕、高自标持而闻名。他的文章记述北山风物甚详。
不过,人世间的沧桑变换即使固如金石也无法逃脱,经历元明两代,到明末徐霞客到金华时,这三块碑已经只剩两块。朝真那一块已不知去向,估计不知什么时候被无知的妄人给搬走了。双龙、冰壶一立一卧。
徐霞客《浙游日记》:“出洞,直下里许,得双龙洞……中有两碑最古,一立者,镌‘双龙洞’三字,一仆倒状者,镌‘冰壶洞’三字,俱用燥笔作飞白,即书法中之飞白体。笔画枯槁而中多空白之形,而不著姓名,非近代物也。”
他已不明原委。
四
徐霞客其实还是比较幸运的,到清中叶时,两块碑中的双龙那一块也不见了。
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由于严酷的文字狱政策,很多汉族文人士大夫只能埋首于辞章之学,盛行考据,这时兴起过一个访碑运动,代表人物有阮元、黄易、孙星衍等,他们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编撰了一批著名的金石学著作如《两浙金石志》《寰宇访碑录》等。流风所及,无往弗届。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一个叫朱琰的人到了金华。
朱琰,字桐川,号笠亭,嘉兴海盐人。他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的进士,宦途不显,仅在北方当过知县,后来一心向学。一生著述甚多,编有《金华诗录》《明人诗抄》《唐诗律笺》《词林合璧》等,是个著名的诗词选家。他曾任金华丽正书院的山长,为培养金华士子、繁荣金华地方文艺作出过很大贡献。另外,他更了不起的是曾经写过一本《陶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本陶瓷史专著,在工艺美术学上地位很高。所以他又可以称是一位工艺美术学的学者。这与他曾经在江西巡抚衙门供过职的经历有关。
乾隆三十五年(1770),朱琰在丽正书院课余之时到北山游玩。他是知道北山这三块宋刻的,所以一心要寻访。可惜经过一番努力,他只找到了倒卧在草丛里的 “冰”字半截残碑。就是这么一块残碑,他也视若拱璧,请陪他一起出游的金华县典史姚培原找人抬了回去,供在丽正书院堂中让人欣赏,“晨夕相对,庶几怀此一片心也。”“冰”字,意味也挺足。
事见他在碑左的题记,他留此以待后人的发现。
五
而后人的发现,则足足等了17年之后才能到来。
乾隆五十二年,阮元与黄易的共同好友陈焯任金华县学训导。
陈焯,字英之,一作映之,湖州乌程人,贡生,他也有许多著作遗世,如《湘管斋寓赏编》《国朝湖州诗录》等。来金华之前,他曾任杭州新登县训导、宁波镇海县训导,算是平调。与朱琰不同,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金石学家,是时任浙江巡抚阮元编《两浙金石志》时的助手之一。我们金华的几件唐宋古刻,都是由他考察和收录进去的,除“冰壶洞”宋刻外,他还考察过双龙洞唐人阎省问题名以及法隆寺经幢等。事载卢标《婺志粹》及本碑题刻。
陈焯的搜寻力度显然比朱琰要大多了,他是“专业”的嘛!在他挖地三尺般的寻找之下,“壶洞”两个字也终于现身。他回城后马上把消息告诉了金华知县彭载赓,彭载赓也是金石迷,“闻之欣然”,命人 “取归合置院壁”,这才有了后来还能有完整拓片流传的可能。
六
可叹的是,它的劫难并没有就此结束,到清末的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它再次遭到人为损害。
据后来的光绪年间金华县学教谕谢骏德题记。
“冰壶洞断碑,旧在院堂,兵燹后,弃掷草莽中二十余年矣。丙戌(1886)秋仲,余命工伐石,作匡以卫之,置七贤祠东壁。前人名迹,历劫如新,愿与后人共珍之也。镇海谢骏德识。”
可见,一件古代文物的保护,要多少代人付出心血?朱琰、陈焯、谢骏德,他们是书院的山长,县学的训导、教谕,都是当时一地最有文化和最有见识的人。并且,谢骏德还郑重地提出“愿与后人共珍之也”,而我们这些后人中又有多少人真的愿意“珍之”的呢?
此后,冰壶洞飞白宋刻就一直待在丽正书院七贤祠东壁,直到民国这里改成“省立金华中学附属小学”的礼堂。
七
冰壶洞飞白宋刻,字大近筐,笔道纵横如帚,气势非凡。
实际上这种飞白书是很难写的,写得不好就变成了工艺字,或者堕入了江湖体的恶趣,非要书写的人有高超的意趣和潇洒的胸襟不可。它很考验人的格调、见识、眼光,可以说是天然自带“贵气”。面对它时,不由得使人萌发出一种正在面对一位古典的,翩翩起舞的美女的感觉,弥足珍贵。这个书手金安世绝非俗手。
根据胡传楷的《金华三洞题名考》,它的碑身原有7则题记,再加上碑框上谢骏德的2则,共9则。但眼下能看得清的只有朱琰、吴廷康与另一位丽正书院的山长杭州人汪世隽的了。其他的都已斑驳脱落,只余零散的几个字。
目前,它的一种拓本,正在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的“投龙”大展上展示真容,感兴趣的朋友切不可错过了一睹为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