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2日 

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第04版:双溪

[散文]

食笋莫踟蹰

□ 潘江涛

竹的幼芽,谓之笋。

春天里,江南人家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些春鲜,而被誉为“春鲜第一味”的春笋更是占据C位。

有人说,吃笋是道属于东方的美食文化风景。白居易曾留下“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的诗句,让人对食笋多了几分向往。

趁着春光正好,一起“上春山”去寻春笋吧。

竹子是生长在中国的原生植物,品种多达百种,各美其美。

细细长长的笔头笋状若毛笔,俗称“判官头”,虽然单株笋肉不多,搭配梅干菜蒸食,味道鲜美。

鳗笋因笋壳绿色,顶端似河鳗尾巴而得名。鳗笋保鲜时间极短,一早一晚,滋味便大打折扣,要是过夜再吃,口味即有天壤之别。箭竹笋外脆里嫩,多汁爽滑,略带笋子特有的苦味,是国宝大熊猫最爱吃的美食。

红壳笋因外壳红色而得名,是雷笋之外栽培最多的食用笋——鲜嫩洁白,清香醇正,肉质厚实,口感在雷笋之上。

苦竹之外形像方竹,箨鞘革质,绿色,箨片狭长披针。苦竹笋五月出,秋后复出,细长而尖,采而剖,煮去苦味,方可食,多与腊肉等物共炒,或者以苦竹笋入汤,食之生津,去苦夏之症。

这些杂七杂八的竹笋,粗粗细细,长长短短,青褐的,花斑的,别说城里人,即便是山民也可能辨识不清,干脆笼统称作“小竹笋”。

每年6至11月,是马蹄笋唱戏的日子。马蹄笋又叫夏笋,因形似马蹄,口感也像马蹄(荸荠),故有马蹄之名,只是产量远没有春笋那么高。

春笋,俗称毛竹笋,是笋中的老大,有冬春之别。冬笋是真正的“隐士”,“埋伏”在错落的竹林之中,你须眼观六路,方能从微微隆起的泥土里寻得笋尖的蛛丝马迹。然而,经验丰富的山民或许只需三五下锄头,便能将一棵外壳黄白的笋娃完整挖出。

“一夜春雨,笋与檐齐。”惊蛰之后,冬笋破土露面,即成春笋。刚出土时,它生长较慢,一经雨淋便会迅速膨胀,倘若任其生长,遂成毛竹。过了清明,春笋便不抗病虫害,大多会自然枯死,山民干脆掘其回家,煮晒成干。

春笋以笋壳嫩黄、有细细茸毛者为佳,笋节要密,形状要矮胖略弯。有人还会悄悄用指甲掐一下笋根,一掐即破且有汁水者,就是新鲜的嫩笋。

好竹连山觉笋香,尝鲜无不道春笋。

一棵春笋下山,油焖、炒制、炖煮……无一不可。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说:“食笋之法多端,不能悉纪,请以两言概之,曰:‘素宜白水,荤用肥猪。’”“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此类是也。”

笋乃山间粗食,首选“烧烤”。新鲜竹笋不去皮,洗净沥干,切除蔀头,在笋尖上撒少许盐腌一腌。用锡箔纸将其包裹,放入烤箱烤半小时。取出去壳,蘸酱或直接入口,满嘴都是春天的甜鲜。

烤全笋,简便易做,不像油焖笋难以对付。下山笋去壳,切成滚刀块,焯水备用。油焖,并非真的要放许多油,像焖肉一样焐很久,而是倒入像炒一盘蔬菜那样的油量即可。其难点在于色香度的掌控。倘若嫌烦,那就来一盘便捷的腊肉炒笋吧。

春笋、腊肉切成薄片,分别汆水。先用大火把姜、蒜和辣椒爆香,倒入腊肉,炒至肉皮微焦,肉片打卷,随即放笋片爆炒,再加豆豉、料酒和适量清水改用中火焖制,至汤快收干时即可出锅。

擅治者有时也会失手,要是水加多了,那就不妨来一锅咸肉滚笋。咸肉者,多为风干的条肉,倘若换作火腿肉,就是被大病初愈的贾宝玉惊呼为“好汤”的“火腿鲜笋汤”。

咸肉滚笋,是乡村俗语,到了城里便叫“腌笃鲜”。“笃”也是方言,意谓小火慢炖。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说,腌笃鲜是“时间最短的最新鲜的食材和时间最久最陈旧的味道”碰撞出来的美味,可谓言简意赅。

腌笃鲜的笋,无须太多讲究。冬笋肥腴鲜美,春笋清香脆嫩,各有各的好,皆可依时令而烹。

山间竹笋,人间至味,保鲜时间极短,隔夜再吃就有隔世之感。咋办?

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有一道“傍林鲜”,做法是扫竹叶就林边将笋煨熟,想来应该是最大限度防止笋肉和空气接触。

宋代僧人赞宁编著的《笋谱》记载了一种“生藏法”:用大陶缸将新笋扣住,并以湿泥封住缸沿缝隙,通过隔绝日光与暖风,可以延缓笋头的生长期。等到鲜笋生长时节过了,人们依然可以享受到美味的鲜笋。

“傍林鲜”也好,“生藏法”也罢,其实都只是一点点小聪明而已,满足不了饕餮之心。要我说,笋干和卤煮,才体现古人的大智慧。

笋干有两种,一是“扁尖”,二是“水笋”。“扁尖”是上海话,杭州人叫它天目山笋干;“水笋”产自福建,是整棵春笋煮熟后压扁漉干,像刀片一样硬邦邦的一支,金华人叫它“老笋”或“络笋”,宜用淘米水浸泡2至3天后,再刨成薄薄的笋片(丝)煮食。

鲜笋卤制,似乎是磐安独有的土产,俗称菜卤。早年码过一篇小文《菜卤》,其中写到卤笋:“来年春天,气候转暖,咸菜也快吃完了,节俭的山民舍不得倒掉那些卤水,就把笋块和新鲜猪皮放入盛着卤水的大锅内,用旺火烧熟,再熬上12小时……卤笋黑不溜秋,虽说其貌不扬,但闻之香气四溢,存储多年也是‘肉身’不坏。”

一棵竹笋,自古以来见证了许多闲情雅趣。

有人喜爱竹笋的姿态。“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南唐后主李煜怜香惜玉,将女子的纤纤玉手与春笋相比,倒亦贴切。

生活中,很多人也喜欢拿笋作比。尤其是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无论是其光滑的脸蛋还是浑圆的手臂,总有人说像剥了壳的笋。

有人难忘竹笋的鲜美。苏东坡被贬黄州时,虽是人生重大低谷期,但这位大吃货还是忘不了竹笋的鲜美。在《初到黄州》里,他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杜甫也写下“青青竹笋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一道春笋炖鱼令人馋涎。一生爱竹的郑板桥,也钟情于竹笋的味道:“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有人在食笋中寄托情致。像王维吃出了竹笋中的禅意:“香饭青菰米,嘉蔬绿笋茎。誓陪清梵末,端坐学无生。”李渔说,“凡食物中无论荤素,皆当用作调和。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需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赋予了竹笋“崇高”的地位。而读李商隐的《初食笋呈座中》,却可见其不同于别人的食笋心境——明明可长成一竿凌云竹,却被做成了盘中餐:“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