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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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版:双溪

[小 小 说]

贩子、老汉和一只土狗

□ 廿九躔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隐蔽的狗市,像皮肉底下的一块淤青。砖墙塌了一半,缝隙里长出几簇枯草。地上全是踩烂的纸屑、湿泥和狗毛,空气里飘着腥臊味,像闷在铁皮箱里的腐水。朋友揣着三百块,说要买一只纯种哈士奇,我看了他一眼,笑他连狗毛都买不到。

市场里人声鼎沸,像一锅熬到沸点的油。狗贩子拎着小狗后颈晃悠,像在展示菜市场的活鱼:“正宗萨摩耶,会笑会作揖!”铁笼里塞满了瘦巴巴的幼犬,眼神呆滞,蜷缩成一团。隔壁摊位的金毛被人掰开嘴巴看牙口,疼得直哼哼。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扑到笼子前,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像只发现糖罐的松鼠:“妈妈!狗狗!”她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铁栏杆,笼子里的小狗抬起头,歪着耳朵凑过来嗅她的气味,尾巴在地上扫出一小片灰。

“别碰,脏死了。”母亲皱着眉,把她拽开,顺手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细细地擦着女孩的手,像要擦去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市场角落里,老汉蹲在墙根,身旁拴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土狗。狗脖子上的麻绳已经磨起毛边,颜色深浅不一,不知泡过多少回雨水。它用爪子扒拉着半块干馒头,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又缩了回去,像在衡量这点食物够不够撑过今天。

老汉抬头,看见我们停下,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像是要抹去什么污渍。“五十块,就带走吧。”他声音发哑,像树皮被刮了一层。

朋友蹲下来,伸手摸狗的头,狗没躲,也没迎上去,反倒把馒头推得更远了一些。老汉眼皮颤了颤,嗓子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盯着那块馒头,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那狗突然立起来,前爪搭上老汉膝盖,尾巴慢吞吞地摆动,像断骨风筝落地前的最后挣扎。老汉手掌松了又握紧,最后伸过去,慢慢地、轻轻地,摸了摸狗的耳朵。

远处传来烤肠的香气,狗贩子正把一只病狗塞进编织袋,袋口扎紧,拖在地上,走几步就传来呜咽声。没人去看,没人去管,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老汉的狗猛地一挣,断了绳子,钻进他的怀里,脏兮兮的脑袋蹭着他的胸口。整个市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安静了两秒。老汉嘴里骂着“傻狗,自己找罪受”,手却牢牢搂住狗的脖子,像攥紧一块舍不得丢的旧布。

朋友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走吧。”

回去的路上,他盯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街边有宠物店的玻璃橱窗,里面是刷得锃亮的笼子,灯光下的狗毛柔软干净,像摆在货架上的玩具。

“你真想养狗?”我问。

他哼了一声,像笑,又像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