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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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声音

[捉刀斫史]

量纸裁衣

傅亦武

宇文成祥是传统评书《兴唐传》里的人物。他出身名门,父亲是身居相位的大奸臣宇文化及,兄长是隋唐英雄排行第二的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这位小老弟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偏偏又自信心爆棚,自认为是与哥哥不相上下的英雄好汉。隋炀帝杨广派兵围剿瓦岗寨,从来没打过仗的宇文成祥担任副先锋,只见他,“胯下一匹大肚子红马,一身金盔金甲,背后五杆护背旗。虽说是全身披挂,可是被风一刮,战裙都给掀起来了”,让瓦岗寨的领兵大将秦琼看了直纳闷。原来,宇文成祥嫌家中准备的盔甲太过沉重,临出发前派人到冥衣铺订制了一套纸盔纸甲,看着耀眼醒目,却是金纸裱糊的样子货。如此视上战场如儿戏,后面的故事可想而知,《兴唐传》全书140回,宇文成祥从出场到领盒饭,满打满算也没演足一回。

评书艺人虚构出这位宇文成祥,不乏讽刺奸臣庸子之意,也有为故事增添喜感、调节气氛的目的。不过,如果真的回到故事发生的隋唐时代,用纸来做盔甲,还真算不得什么值得嘲笑的事。

盔甲在中国的历史十分悠久,早在商周时期就出现皮革制作的盔甲形式的护具。随着矿石开采和金属冶炼技术的提高,金属盔甲在春秋战国时期逐渐普及。金属盔甲的坚固当然是优点,其重量却是一大硬伤。从现存的文物资料来看,全套铁制盔甲重达三四十公斤,穿这么一身平常走路都不容易,更不要说长途奔袭或追击敌军了。此外,金属盔甲生产周期长,生产成本高,也给列装军队带来压力。于是乎,作为平替的纸制盔甲应运而生。

《南史·齐本纪》里曾有记载,北魏军队攻打南齐时,当时的齐帝萧宝卷“乃聚兵为固守计,召王侯分置尚书都坐及殿省。尚书旧事,悉充纸铠”,给朝廷大臣配备纸制盔甲以护身。在古代经济最为发达的宋朝,宋仁宗曾经“诏江南、淮南州军造纸甲三万,给陕西防城弓手”(司马光《涑水纪闻》),俨然已是军队常备护具。

那么,纸甲的防御能力如何呢?唐宣宗时,徐商镇守蒲州,他手下士兵“襞纸为铠,劲矢不能透”(《新唐书》)。明代杨国桢说得更为详细,“纸甲,用无性极柔之纸,加工捶软,迭厚三寸,方寸四钉,如遇水雨浸湿,铳箭难透”(《涌幢小品》)。可以抵挡强弓利箭和火铳,足见其防御值不输铁甲。此外,纸甲还有很好的适配性。如在多雨潮湿的南方,铁甲会生锈,皮甲会变质腐烂,潮湿后更结实的纸甲受到军队欢迎。南宋真德秀任泉州知州时,曾经把手头的一百副铁甲分出一半,换来纸甲装备水军。因为同样的原因,明朝军队中也广泛装备纸甲,其中就包括名震天下的戚家军。当然,纸制品的坚硬肯定不如金属,但强度不够,厚度来凑,不管是杨国桢所说“迭厚三寸”,还是《武备志》中的“一寸用绵密辑”,想必都不至于像宇文成祥那样大风一吹就飘飘扬扬。

尤其值得点赞的,是古人制作纸甲的材料。司马光在《涑水纪闻》中说,“诏委逐路州军以远年账籍制造”。拿陈年旧账本来做盔甲,充分体现了宋朝人资源综合利用的先进理念。

军队以纸为甲,平民也不妨以纸为衣。现代人衣物多以棉、麻、丝为原料,棉花的普及要等到明朝,丝织品价格昂贵,麻布纤维粗疏保暖性差,质地致密轻薄、以树皮树叶为原料的纸又成了衣料的良好平替。尤其在取暖成本极高的古代,填充了苇絮、茅草、羽毛的纸衣,足以让人安然度过冬天。唐代宗时,“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旧唐书》)。宋朝诗人陆游写过一首《雨寒戏作》:“扫园收槲叶,掊地甃塼炉。幸有藜烹粥,何惭纸作襦。”他家世代官宦生活优渥,还穿着纸制短衣一副安然自乐的样子,可见在当时并非特例。

陆游有的不仅仅是纸衣,还有纸做的被子。他的老朋友朱熹在福建做官,寄给他一条当地的特产纸被,为此他特地写诗答谢:“纸被围身度雪天,白於狐腋软於绵。放翁用处君知否?绝胜蒲团夜坐禅。”(《谢朱元晦寄纸被》)这条纸被子比狐狸的腋皮还白,比丝绵还软,让他开心不已。

古代的纸衣不但便宜、保暖,而且还可以清洗修补。大诗人苏东坡就有这样的经验,“纸被旧而毛起者将破,用黄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则如新。或用木槿针叶捣水刷之,亦妙 ”(《物类相感志·衣服》)。这种修补翻新的方法,大约相当于给破损处补充一点纸浆。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纸衣的出现是因为保暖,但保暖到不透气也难免给人身体带来负面影响,“衣者不出十年,面黄而气促,绝嗜欲之虑,且不宜浴,盖外风不入而内气不出也”(宋·苏易简《文房四谱·纸谱》)。因此,当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强制推广棉花种植,规定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桑、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加倍,还把棉花列为农业税征收项目之后,短短数十年,棉花“遍布于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服之”(明·丘濬《大学衍义补》),纸衣很快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