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泽如光 微以致远
王晓武
“当年沈老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可一定要当面谢谢她啊!”88岁高龄的老母亲,两年前突发脑出血,虽然医治及时,生活尚能自理,仍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性老年痴呆,常常犯糊涂。前两天,我去看她,母亲突然念叨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我知道拜访沈老师的时间再也不能延后了。
都说往事如烟,40多年前的这段师生故事,至今历历在目。
我去年已经办理退休手续,算起来,当年精力充沛、全身心扑在教学上的沈桂莲老师应该有70多岁了。
我上学那会儿,对于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孩子来说,读书似乎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修一辈子地球了。
现在看来,能在美丽的新农村安个家着实不错。然而,当年城乡差别之大,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吃商品粮,捧铁饭碗,是多少农家孩子的梦想,读书是跳出农门的唯一途径。
母亲作为农村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虽然我家经济条件非常差,但她对儿女的学习却抓得特别紧,所以我和弟弟的成绩一直不错。
上世纪80年代初,本来只有高中班的雅畈中学新增两个初中班,在全区招收小升初时成绩靠前的100名学生入学,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属于重点初中,学校配置的师资力量非常不错。
沈桂莲老师当时30多岁,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同时兼任另一个班级的班主任,她个性直率、教学严谨,在学习上对学生要求非常严厉,在生活上却十分关心,所以我们大家对她又敬又怕。
1984年6月,我中考发挥稳定,估分远远超过金华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心情十分不错。因为我的母亲和舅舅都是金一中的学生,舅舅在上世纪60年代就考上清华大学,所以我最初的中考目标就是金一中。
中考结束后不久,又接到学校通知:因为数理化语政五门课成绩优秀,我还有一次考中专的机会,必须前往金华六中参加统考。考试时间是三天,意味着考生要在金华城里住三天三夜,对于家境极度贫寒的我来说,住宿吃饭的费用无疑是一笔巨款。
我已经决定放弃进城考中专。
我们那一届中考成绩不错,两个班级够到中专考试分数线的学生有十来个,大部分农村学生家庭条件都不好,像我这样住不起旅馆上不起饭馆的学生肯定不少。
沈老师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主动提出帮我们解决住宿和吃饭问题。当时她先生在六中隔壁的金华师范任教,她说可以让先生帮我们借两间房住宿,吃饭问题也由她来解决,每个人只需交给她五元钱,等考试结束后多退少补。
回家和母亲说了这个事后,母亲劝我还是要去参加考试,她说以后还要参加高考,我应该多一些大考经验。
“可是,家里哪里拿得出五元钱呢?”我愁眉苦脸地说。
“这个你放心,我会去找人借的。”母亲安慰道。
第二天,母亲果然到隔壁香姨家借了五元钱,并准备好席子等生活必需品,让我和同学们一起进城参加考试。
那年7月非常炎热,我们十来个学生到达金师已经快傍晚了,沈老师不顾高温,早就站在六中的梧桐树下迎接我们,热情地带我们来到临时住宿地。
原来,沈老师已经帮我们在她家隔壁借了两间房,并且洗刷得干干净净,我们在地板上铺上草席,女生一间,男生一间,围灯夜读,席地而眠。为了让我们晚上可以看书复习,沈老师还特地让先生换上了100瓦的大灯泡。
虽然是睡在地板上,可处于二楼的单间,还有两个通透的对开窗户,炎热的夏季也有阵阵微风穿过,地板是非常平滑的水泥地,这样的居住条件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娃来说,已经相当高级了。
为了让大家考试期间吃好吃饱,沈老师每天冒着酷暑,到菜市场采购新鲜的时令菜蔬,变着花样给我们准备一日三餐,她亲手烧制的梅干菜肉和番茄蛋汤的美味,我至今仿佛犹在舌尖。
沈老师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她把每天买菜的费用记得清清楚楚,分厘不差,考试结束后,她仔细地给我们大家看了账单,然后把结余下来人均一块七毛钱退回到每个同学的手中。
一块七毛钱,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可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噢。
接过我带着体温的一块七毛钱,母亲感动极了:“你们的沈老师太好了!如果没有她,你只怕连考中专的机会也没有了。”
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金华卫校。虽然最终没能去读心心念念的金一中,但一进卫校,我的户口立马就转成了城市户口,而且中专学校是包吃住、包分配的,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对于我家的情况来说,当时实在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心存感激,可因为交通通信不便,加上后来沈老师调到城里其他学校了,自从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沈老师,也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但她的笑容,她上课时抑扬顿挫的音调,她在梧桐树下瘦弱的身躯,她烧菜时汗流满面的模样,却始终刻在我的脑海里,并一直引导着我走在一心向善、助人为乐的道路上。
直到两年前,我无意中听好友小勇说他和沈老师有联系,我特别高兴,当时就想让他帮我联系,抽空去拜访拜访。
然而,人总是被凡尘俗事所羁绊,忙忙碌碌不知所谓,一拖又已经年。
母亲老年痴呆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常常把现实和虚幻、现在和过去搞混,始终没有忘却当年沈老师的大恩。
“好的, 这两天我就去看沈老师,我已经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了,你放心吧!”我凑到母亲耳旁大声说。
于是,我让小勇抓紧帮我联系上沈老师,并约上四五个要好的初中同学,时隔41年,终于在沈老师家附近的餐厅相聚了。
这时的沈老师,已经76岁了,真是应了好人一生平安的古话,她生活如意,身体健康,精神矍铄,脸庞比年轻时丰润了许多,原本有些严肃的脸,如今变得特别的和蔼可亲。
当我提起这件往事,当面向沈老师表达母亲和我的感激之情,沈老师却说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想到母亲和我却念念不忘。作为老师,过了40多年还能让学生记得,并且以这么隆重的方式再见,她也倍感幸福。
师泽如光,微以致远。
沈老师的一个善举,一直温暖着我的心灵,照亮着前行的道路。
今天,终于当面向恩师道了谢,表达了母亲和我40多年来的感恩之情,也算是了却了老母亲多年的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