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金 璐

刚刚过去的端午节，关于是必须说“端午安康”还是可以说“端午快乐”的问题，再次在网络上引起争论。

端午节该用什么词表达祝福，以前不是问题，但在网络和社交媒体发达的当下，这些年变成了一个问题，人们生怕因表达不当而触犯所谓的文化禁忌。这种非黑即白的争论也引发了更多学者和公众的反思——节日祝福的本质究竟是遵循形式化的教条，还是回归情感的真诚表达？

趁下一个传统节日尚未到来，我们来聊聊古人的祝福语，看看有哪些词可以让人更有文化地表达节日祝福。

端午节的原始主题 是消灾避疫

关于端午节能不能用“快乐”来祝福，浙江师范大学民俗学硕士生导师、教授宣炳善认为不能。

很多人认为端午是为了纪念屈原而设立的，但宣炳善说，屈原生活在战国时期，端午习俗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包括其他传说中的端午起源，比如伍子胥、曹娥等人，也都迟于春秋。所以，端午能不能快乐，跟屈原、伍子胥投江没有关系。

根据宣炳善的考证，端午真正的来源应该是“夏至”。中国现存最早的历书《夏小正》记载，夏朝的时候，先民就已经确定了“夏至”与“冬至”的具体日子。西晋周处的《风土记》中有载：“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此日也，与夏至同。”从这一天起，北半球开始昼短夜长，草木生长旺盛，蛇虫渐趋活跃，南方梅雨，北方干旱，疫病易发，因此被称为“恶月恶日”。端午节最初源于古人对“恶月恶日”的禳解习俗，原始主题就是消灾避疫。

“端午最早的习俗不是吃粽子，而是采草药、沐药汤。我认为，端午是中国人的公共卫生节、中医药文化节。”宣炳善说。

今天的金华人到了端午节，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插菖蒲或艾草，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两种草药含有挥发性芳香油，能够驱虫、杀菌。这正是最早的端午风俗到今天的遗存。

如今端午的很多习俗最早都与消灾避疫有关。比如，龙舟竞渡就由中国南方早期的用竞渡方式“送瘟神”民俗活动发展而来；古代很多人家会在端午给孩子送虎头服饰或玩偶，用雄黄在孩子的额头画虎脸、书“王”字，这是借老虎之威，驱避毒虫及邪物的侵害；汉代开始，人们端午日在身上系五彩丝线，意思是以五行相生相克的说法来驱除五毒（蛇、蝎、蜈蚣、壁虎、蟾蜍）；而大家都要在端午节吃的粽子，最早也是用含有抑菌驱虫芳香物质的箬叶或竹叶包裹米粮，作为“禳毒”仪式中的祭品出现。

因此，宣炳善认为“安康”的祝福语，很符合端午节的主题。

“快乐”用作祝福语

不过百年

古代人会在端午节说“端午安康”吗？其实不会。来自浙师大的国家非遗评审专家库专家陈华文教授说，端午在古代文献中并无固定格式的祝福语。

“节日说的祝福语跟过节的习俗相关，比如中国人春节见面要相互道‘恭喜’，恭喜什么呢？恭喜你没有被民间传说里的年兽吃掉。”陈华文说。现在人们春节依然会用“恭喜”二字来相互祝福，恭喜发财，恭喜身体健康，尽管已经不记得它的原始意义了，但这句话还是在用。而其他的很多节日并没有这样的祝福方式。

浙师大的娄慧敏在其硕士毕业论文《社交媒体时代的节日祝福语研究——基于社会语言学视角》中提到，在收集书信祝福语的时候，她发现，过去人们互相送祝福的节日是很有限的，除了新年，其他节日祝福语很少见；而在社交媒体时代，节日祝福行为逐渐常态化，除了新年之外，人们还在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等节日传递祝福，甚至在植树节、世界读书日、地球日等节日也传递祝福。

究其原因，不外有三：一是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使人们自主获取信息和发表意见的意愿增加；二是祝福语模板在网络上流行，使人们可以不必再花费大把时间构思节日祝福语；三是发送信息不收费、成本不高，人们就倾向于在更多节日给朋友发送祝福。

娄慧敏研究发现，社交媒体时代，人们的节日祝福语还出现了趋同和精简的现象，节日特色也被弱化，简而言之就是，不论什么节日都说一句“××快乐”。

虽然“快乐”这个词最早可以溯源到西汉，但汉语祝福语过去很少用“快乐”，直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才进入到祝福语之中，原因很可能是当时翻译外国著作将Happy New Year表达成“新年快乐”，这个新鲜词很快被国人使用，并复制出一批“××快乐”的其他节日祝福语。而到了今天，“××快乐”因其自身语言结构的优势，成为一种节日祝福语的标准模板。

除了“快乐”

我们还能用什么词

在说“快乐”之前，中国人用什么词语来表达祝福呢？

姜宛彤在其论文《汉语书信祝颂语研究》中提到，在所有中华民族传统节日中，春节最受重视，相关祝颂用语也最多。例如“恭贺新禧”“敬贺春禧”“贺春节”，祝颂内容部分还可替换为“年安”“岁祺”“新祺”“春釐（古同“禧”，表示吉祥）”“年釐”“年禧”“岁禧”等。而对于通信双方都熟知的节日，则用“节祉”来进行祝颂。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用很有文化的方式表达节日祝福，可以说“节祉”。此外，古人还有很多表达祝福的美好词句，我们也可以拿来用。

谭圆圆在论文《<清代名人书札>书信语词研究》中列举了一些书信中的祝福语。比如林则徐写的一封信中说“岁华肇始，春色融合，敬维侍奉万福，勤履千祥，钦钦在抱”；清光绪年间的翰林院编修李桂林则写“冬寒渐增，伏惟珍重”；清代同治进士、官至广东巡抚的许振祎写“节劳珍卫，以慰詹祝”；清末四川总督奎俊写“天时酷热，善自珍摄为祷”。

而“安康”的意思，其实也可以在古文中找到其他表达。比如，迄今发现年代最早的家书——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四号墓出土的两片木牍，这是秦国士兵“黑夫”与“惊”写给家人的信札，其中有“毋恙”之语，这是那个时代的祝福语，表达“无忧病”之意。

郭世洁在其论文《魏晋家书研究》中说，《全汉文》《全后汉文》保存家书近70篇，陆景《与兄书》曰“厚自珍爱”，王涣之《书》曰“此悉佳”；应璩《与从弟君苗、君胄书》曰“慎夏自爱”；还有后来宋代司马光在其所撰的《司马氏书仪》中有一句“春寒时，想汝与诸尊幼吉健”，这些都是对健康的祝福。

（图片出处为敦煌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