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芳

兰溪古城章府里因为“八婺儒宗”章懋晚年居住于此而闻名遐迩。细心的游客会发现，在古朴的章府大门南侧，还有一口青石砌成的古井。大家往往都是看过也就走过了，心想这不过是一口居民取水的井，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不然。

据史书记载，章府里所在的地块是南朝梁武帝太清元年（547）所建的昭庆尼寺旧址，比兰溪建县还早。凡有寺院处，必有水井。附近只有这一口水井，可想而知这口井有多么古老。

年代老其实也不稀奇，更重要的是，井中还盛满了血泪。

故事要从清顺治二年说起。也就是公元1645年，农历六月，这时南方还很不太平。明朝将领方国安率领败兵败将数万人经过兰溪，一路烧杀抢掠，弄得鸡飞狗跳，还顺手把朝廷委派到兰溪摄县事的吴梦鼎杀了。这时，又有人悄悄地向方统领告密，说天福山上南京礼部尚书章府里都是京中做大官的，有的是钱。于是士兵蜂拥而至，把章枫山的曾孙章有成绑架，逼他交出家里的金银财宝、字画古玩。

事实上章枫山为官刚正清廉，家贫产薄，食无兼味，出无代步，无衣帛之妾，无应门之童，临终时除了女埠渡渎已经分给两个儿子的祖产，仅有溪西农田21亩多、女埠溪田10亩左右、地4块、柏木13根、栗树一根、塘2口、坟山一片、城中尼姑寺基及在此废基上所建楼屋一处。虽然17岁结婚，陆续娶过正房郭氏、侧室张氏，也曾育有二子诸孙，到了暮年子孙相继离世，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迫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压力，82岁才由少妾杨氏诞下一子，取名章接。章懋逝世时，章接才4岁，家中缺少男人，日子不好过，依靠官府的接济，张氏、杨氏、章接母子三人才勉强度日。

章接不负所望，以父荫入国子监后认真读书，官至陕西行太仆少卿，育有三子。长子章表也考入国子监读书，官至上林苑典簿。次子章卿也是国子监学生，官至应天府经历。少子章雄以祖恩荫授金吾卫正千户。章有成原是章雄的次子，后过继给章卿为嗣，字无逸，号二千，兰溪县学生，长得和曾祖章枫山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人称“髯翁”。史书记载他“匏落”，即潦倒失意。他也说自己“贫藉更增邻舍慢”，生活境况不好，让邻居都看不起。不过章枫山的这个曾孙财气不足，才气却特别大，史称“学博才瞻，工诗，尤善书，法钟王，喜积古名画法帖，至数千卷”。看来，他的所有积蓄，也都花在书画上了。所作诗篇，颇有前辈王世贞和胡应麟的风格，“诗文声气远播江表”，曾与八婺名士一起在金华结成“元畅楼诗社”，共同编订了金华历史上的一部重要诗歌选集《金华诗粹》。“凡官于婺者，莫不向慕有成”，但章有成并未见机谋取好处，只是清谈雅聚，尽欢而已。兰溪知县、名士吴国琦一向自负高洁，唯独对章有成另眼相看，结为忘形交，离任后曾寄诗章有成，称：“仆于兰溪都无可恋，惟一片澄江、数峰黛色及足下（指章有成）与赐如数兄弟，极不忘耳！”

章有成被缚的那天，是顺治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六月初二，他的生母郁氏刚刚去世。此时，灵柩还停在住处北侧的章文懿公祠内。士兵听信谗言，便要裂棺寻宝，又要劈掉祠堂中的章枫山像，看看里面是否也藏着金玉带。章有成用自己的身体百般呵护，结果受尽毒打。官兵人多势众，眼看已经不能阻止他们这些大逆不道的行为。绝望之下，只求一死了之，冲到门外，一头就往井中扎了下去。

章有成的儿子章瑗度见状，号啕大哭，随即也跟着跳入井中。他让父亲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并拼命呼喊救命。士兵竟也被章有成父子的壮举吓傻了，召集邻居寻来绳索，挂入井中进行搭救。无奈章有成体重，加上衣服湿透，绳子也不结实，提到一半井绳突然绷裂。人们又跑到屋内另外找来根结实的绳子，章瑗度再次捆好父亲，众人齐力这才拉出井外。再往井内一看，黑黢黢的，水面连个波纹也没有了。

章有成虽然因此起死回生，但一度沉浸于失子的悲伤中，此后更加深居简出。不久在城外桃花坞保宁寺侧又筑了一间草堂，取名“溪堂别墅”。门前有一块突出的紫色悬崖，滨江而立，他每日于崖下与诗友携樽泛舟吟诗，号称兰溪“小赤壁”，自称“无雨半春堪载酒，有山一亩即为家”。此后又享寿20余年，直到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才离世，享年80岁，被奉为一代文献楷模，浙江巡抚赞誉他是“瀫水无双，商山（指商山四皓，秦代最负盛名的隐士）可伍”。

章瑗度以身代父的事迹，在当地老百姓口中一直口口相传，后来由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太傅太师黄机撰成《章孝子传》，载入史册。乡人为了纪念他，还在章府的井上盖了座石亭，称为“义井亭”。直到今天，我们仍能在井圈边看到三根遍体鳞伤的清代青石亭基，默默地坚守着一段悲痛又温馨的兰溪古井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