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
乘着轻轨看落日
□杨 荻
那是我第一次乘坐这座城市的轻轨,它建成已好两年了——我的步伐总是落后于时代。
在某个街角,我沿着自动扶梯缓缓下行,降到地面以下,十米,或者二十米。这是人们建筑的地下世界,光怪陆离,墙上标着沿线站点:李渔路、万达广场、大堰河街……
安检。购票。一道光亮从黑暗深处呼啸而来,放大,减速,一列红色轨道车,停在身边。我和一些陌生的人迈进它的躯壳。“咔嗒”一声,车门闭合,警铃响起,车辆启动、加速,在幽冥的世界穿行,偶尔两侧划过惨白的灯光。驰行的列车带给我一种错觉:我正逃离城市、甩开与它攸关的往事。我去往何处呢?事实上我无处可去,只不过是去看看黄昏。
是的,黄昏,在城市里,你可能目击过沿着高楼玻璃幕墙缓缓滑落的夕阳,当然也可能是长街尽头橘子般的夕阳,但你很难看到完整的黄昏,我指的是古典诗词里的那种黄昏、我童年的黄昏。
渐渐地,轨道车——像一只铁蜈蚣——从漫长的黑暗中钻出来了,它爬升到了高架桥。此时已经处在城市的边缘,纵横的街道、楼房、街心花园、车辆和回家的行人一闪而逝,而我与人们背道而驰,正向荒野前进。
城际轨道车走走停停,一些人下车,另一些人上车,带着各自的表情和心事。“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在地铁车站》,埃兹拉·庞德的著名短诗。)还是看看窗外吧!大地在旋转。那些在现代化道路上争先恐后的村庄已日新月异。
十站之后,我也下了车。这个车站凌驾于原野之上,从玻璃望出去,远处有一些散落的高楼,前面空地上歇着吊机、打桩机、装载机,它们被绿野围着。一些池沼闪着银光,更远处有两三个村庄,远山像一条手臂将它们拦着,没有青蓝色的晚炊升起。随后我看见了落日,通红,像一个似曾相识的结局,又像一个金属巨轮,在缓慢地往西面滚去。它那越来越沉静的光芒,从地平线斜投过来,将一些植物的叶子、水面和大理石墙壁涂染得金黄,好像还听见谁敲了一记远钟,悠悠回荡,那应该是个老僧,或者是我不可救药的错觉。
是的,这是王维、李商隐们凝望过的黄昏,现在摆在我的面前,可我能说些什么呢?我不能说什么,我甚至没有发出感慨,只不过在这个陌生的、空荡荡的车站踱步、抽烟、沉思,最后在黑夜完全降临以前,买一张车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