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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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版:双溪

[散 文]

霜降白 柿子红

□ 潘江涛

农历九月中,霜重柿子红。

柿子是秋天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水果,属于正儿八经的国货。

柿,古谓“赤实果”。考古发现,山东临朐曾出土250万年前的新生代野柿叶片化石,杭州良渚文化遗址也有距今1万年的古柿核。周代文献《礼记·内则》规定,柿子是31国国君标准饮食;汉武帝建造上林苑,群臣从各地搜集的奇花异木中也有柿树……南北朝时,柿子开始由庭园栽培发展为大面积种植。唐代,“教民种柿”蔚然成风。现今东南亚和欧美各国栽培的柿树,多为我国柿树之后裔。

柿子,还是水果中的“官员”。据明人赵善政《宾退录》记载:朱元璋幼时贫寒,饥肠辘辘地流落到一处村庄,正徘徊间,见一堵残墙边有棵柿树,红果累累。他饱餐了一顿,体力恢复。数年后,朱元璋带领起义军攻取采石、太平两地,再次途经此村,但见柿树犹在,便解下身上的红色战袍为柿树披上,封其为“凌霜侯”。

也许,正是这棵柿树把朱元璋变成民间流传的“植树皇帝”。他下令安徽凤阳并滁县等地百姓,每户种两棵柿树,凡私自砍伐者,从严论处。

柿子,可分涩柿和甜柿两类,罗田柿是世界唯一自然脱涩的甜柿品种,成熟即可食用。私下揣测,也许是贫苦出身的朱元璋运气太好,竟尝到了熟得软烂的罗田甜柿。

不过,几乎无人否认,在众多水果中,吃柿子虽说格外费事,却依然挡不住“悠悠众口”。原因何在?

柿子甜度高,糖分是一般水果的1.5到2倍,农人誉其为“铁杆庄稼”“木本粮食”。特别是在物资匮乏年代,柿子更是不可多得的甜食。

“柿糠,山西省人常为之。光绪戊寅(1878年),晋省大饥,黎城县民赖柿糠全活。无一饿毙者。”(清·《抚郡农产考略》)

俗话说,吃糠咽菜是为苦。假如在难以下咽的谷糠里,稍微掺杂上一些柿子晒干后碾成的面,摇身变成“柿糠”,入口也就容易得多了。

柿子品种繁多,仅中国就不止300种。

方柿,是杭州萧山之特产,向为文士所喜食。陶庵著小品文,凡200余字,言方柿之味美:“土人以桑叶煎汤,候冷,加盐少许,入瓮内,浸柿没其颈,隔二宿取食,鲜磊异常。”陶庵是时人公认的美食家和生活家,经他这么一品题,萧山方柿从此名扬四方。

“千年名果韵味长,柿红如丹味如兰。”方山是永康名山,也是永康与义乌、东阳的界山。自宋代起,方山柿即被列为贡品,南宋状元陈亮曾在《永康地景赋》中称“尝方山柿,其味如兰”。2020年2月,“永康方山柿”经核准注册为地理标志证明商标。

方山柿果肉细腻,汁似蜜甜,皮薄如纸,插管吸食最为经典。去年深秋,著名作家杨方的《月光草原》斩获第八届郁达夫中篇小说奖,一帮文友赶去永康庆贺。杨方率郑骁锋、王志广以柿迎客——华灯初上,华溪江畔,酒醇味美,柿红情真……

距方山村仅一箭之遥的白云山,有一种顶端呈奶头状凸起的柿子,世称“牛心柿”,品质不俗。白云山村落不大,柿林面积却有2000多亩,丰产年份超过5万公斤。一颗重达0.3公斤的柿子,还荣获“柿子王”桂冠。

黄岩鉴洋湖是一片湿地,我去的时候,蜜橘飘香,芦苇秋黄,路边树上火红的柿子无人采摘,灯笼般挂满枝头,有的鲜亮,有的蒙尘。这种叫火晶的柿子,小巧,玲珑,清甜。

柿子属于吉祥果,寓意“柿柿(事事)如意”。每逢男婚女嫁,常以柿子相赠,或以柿饼泡茶款待客人,祝愿新婚夫妇心心相印。

民风民俗和民间语文一样,都是乡村生活的结晶。譬如歇后语,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又譬如谜语:“身体圆圆不长毛,不是橙子不是桃,请它草屋住几夜,绿衣脱去换红袍。”“身穿黄袍子,头上戴帽子,脱掉小帽子,味儿甜滋滋。”谜底都是柿子。

还有一首儿歌,读来琅琅上口:“一盏小灯笼,两盏小灯笼。我家后院有棵树,挂着许多小灯笼。西风紧,露水浓,树叶片片落,灯笼盏盏红。爷爷前来收柿子,笑脸照得红通通。”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农人在采摘柿子时都会留下几个,那是给鸟儿储备的过冬食物。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何尝不需要这样的“柿子”呢?予人生机,给己方便。

晨起刷屏,朋友圈里有一幅幅美艳的柿子图,看那既如一簇簇火苗,又似一盏盏红灯笼的模样,在瓦蓝天空的映衬下,极为招人。

闲翻蔡澜先生的《食材字典》,却找不到普普通通的柿子。码字作文,与个人喜好密切相关。所以将其遗漏,莫非蔡先生怕“涩”么?

涩柿含有大量可溶性单宁质(鞣酸),吃到嘴里会凝固舌黏膜上的蛋白质,产生一种收敛性的味觉——涩,着实让人难受。

霜重柿红季节,挂在树上的柿子,灯笼一样,看上去已然成熟,却大多不能直接食用。

柿子脱涩,古籍多有记载。譬如,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凡百十柿以一榠楂,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苏东坡也在《格物粗谈》中写道:“每柿百枚,用矿灰一升,汤调浸一宿即不涩。”

生柿脱涩,叫作“醂”,亦有人将其写作“漤”。从字形上看,“醂”假酒行之,而“漤”则假水行之——手段各异,目的却一致。

农人大多没什么“文化”,谁搞得清“醂”还是“漤”?但他们有的是让柿子变软、变甜的法子。

一是自然催熟。将摘下的柿子摊晾在米筛上,不管不顾。但小孩贪吃,老是这个摸摸,那个捏捏。家母见状,笑笑说:“柿子没熟,都让你们给捏坏了。”

二是温水浸泡。添半锅凉水,把洗净的柿子放进锅,点燃几把稻草,水温慢慢升到60多度时停火,让柿子在温水中“浸”上一晚。次日捞出,颜色依旧,内里却已祛涩,甜甜的,脆脆的,好吃。

三是酒精捂熟。把涩柿子放进陶罐,洒些白酒,或将沾着白酒的纱布盖其上,捂它几天,硬邦邦的柿子会变成软乎乎的胖子。

四是仁果混装。生柿装进塑料袋,再混入几枚苹果或猕猴桃,密封口子。相染过程是交易,“易”是变化。而在汉代,金币状若柿饼,通称“柿子金”,是交易工具。“柿”与“市”的关系,也由此而来。

生柿脱涩方法,远不止上述四种。随着农业科技创新,不但脱涩,而且无核,才为柿中上品。

早年读郑逸梅《花果小品》,曾对“柿树接枣根凡三次,则结实无核,朵颐大快”一句存疑。近查史料,方知古人对此早有研究。明徐光启《农政全书》记载:柿“冬间下种,待长移栽肥地,接及三次则全无核”。清《花镜》中也写道:“或取好枝于软枣根上接最妙。大凡柿接三次过,则核全无矣。”

老家白云山也有一株“柿枣树”,枝干挺拔。一到霜降,果实渐黄,叶子更是五彩斑斓。秋风一吹,落英缤纷。那果子便一团团、一簇簇地悬霜照采,像极了满树开放的花朵。摘一颗尝尝,似柿非柿、似枣非枣的果子,有枣的脆,更有柿的香。

柿树有七德:一是树多寿;二是叶多阴;三是无鸟巢;四是少虫蠹;五是霜叶可玩;六是嘉实可餐;七是落叶肥厚。可张大千觉得还有一德:可疗疾。他寓居巴西时,专门买下一大片植有柿树的土地,取名“八德园”。

“遥看一树凌霜叶,好似衰颜醉里红。”要我说,七德也好,八德也罢,最让人感慨的还是霜叶和食疗。

“霜叶”,是柿叶的别名。去黄岩采风,记下了柿叶题画的故事:台州名士郑虔家境贫寒,买不起纸张,听说慈恩寺内积有数间屋子的柿叶,便借了一间僧房住下,以柿叶为纸练字习画,几经寒窗苦练,学业大进,后来把写诗作画的柿叶合成一卷,进呈唐玄宗。玄宗非常赞许,御笔题写“郑虔七绝”。后来,郑虔来到浙江台州做官,公务之余教授数百学生,从此一郡之内,“弦诵之声不绝于耳”。《台州府志》亦记载:“虔选民间子弟教之,大而婚姻丧祭之礼,小而升降揖逊之仪,莫不以身帅之。自此民俗日淳,士风振渐振焉。” 今天的台州,尊郑虔为文教始祖,奉为乡贤,可见其功莫大焉。

“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补霜降,柿子是首选。“霜降吃柿子,不会流鼻涕。”中医说,秋天对应五脏中的肺脏,肺开窍于鼻,肺受邪生病,人就会出现打喷嚏流鼻涕等症状。

柿花,俗称“柿霜”。《本草纲目》说:“柿霜乃柿之精液,入肺病上焦药尤佳。”文人亦爱其清致,清代《燕京岁时记》称“柿霜糖色如初雪,味带寒香”,常佐清谈,或润喉养声,堪称方物雅馔。

柿叶寒凉,每日煎水喝,或者开水泡当茶饮,在降低血压、软化血管、增加冠脉血流量和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等方面,均有一定疗效。

柿子虽好,却不能空腹吃。否则,易患柿结石——轻者恶心、呕吐、腹痛,严重的还会引起肠梗阻。

还有,柿子惹人爱,是因为甜;柿子遭人忌,还是因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