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书香:烽火中的“鲁迅的兵”
□记者 楚千会/文 程方雯 胡赣昌/摄
1924年5月25日,澧浦镇琐园村一座百年老宅内诞下了一名婴儿,父母为其取名严光化,他为自己取名鲁兵,寓意“愿做鲁迅的兵”。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生的承诺:以文字为武器,以童心为战场。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记者走进位于琐园村的鲁兵儿童文学馆。回望鲁兵投笔从戎、用文学照亮生命的征程。
鲁兵(1924-2006),原名严光化,笔名严冰儿。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金华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浙江省立金华中学。1945年考入浙江大学,毕业前放弃学业参加浙东游击队,后调任解放军某部宣传干事,随部进军西南。1951年初赴朝鲜任战地记者,荣获朝鲜国家议会颁发的勋章。1955年转业至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任编辑室主任、编审。曾任中国出版协会幼儿读物研究会会长、上海市作协理事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润泽童年 从琐园走向战场
在鲁兵的记忆中,琐园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这里,他享受着自由自在的乡村生活,去池塘采莲蓬、吃菱角;到泥塘挖粘土、做泥人;在小溪里戏水、捉螃蟹;上小山坡放牛、晒太阳……种种有趣的经历都被他写入早期作品集《泥巴孩子》。
在讲解员孙旭瑞的带领下,记者走进位于二楼的“投笔从戎”展厅,这里呈现了鲁兵作为“穿军装的秀才”的峥嵘岁月。
鲁兵少年时光在抗战的硝烟中度过。鲁兵的童年玩伴蒋风后来曾在《在防空洞里度童年》一文中记录:1937年9月26日是一个休息日,读初一的鲁兵正在蒋风家玩,突然听到爆炸声,鲁兵惊慌地钻到蒋家堂前大方桌下,蒋风随即也钻了进去……后来他们才知道,“七七事变”之后,金华成了东南军事要地。
鲁兵出生于书香人家,父亲一系为严子陵之后,世代耕读,母亲一系则为教育世家。鲁兵的父辈中有不少清末民初的变革者。舅公王廷扬虽为进士,却也是辛亥志士,新式教育的倡导者;表伯方豪是“五四”名将,新文化运动的引领者;外祖父叶熙曾任金华县教育会会长,是金华教育界名宿;二伯父严行是金华早期中共党组织负责人,也是新学和女学的推动者。四位前辈曾联手创办八婺女中等一批新式学校,成为金华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话。
在那个国难当头的年代,教育救国,是这个家族的共识。1942年春,金华沦陷。鲁兵不愿做亡国奴,遂携书一囊,跨出这座老宅,只身踏上了流亡之路。
“子规啼徹柳依依,北望家园未得归。击节悲歌拼一醉,酒痕泪渍满征衣。”1943年,鲁兵在流亡途中写下了抒发家国情怀的诗篇《北望》。1945年,鲁兵考入浙江大学英文系。身处这个“民主堡垒”,鲁兵积极投身学生运动:加入“春晖剧社”等进步社团;编辑《求是周报》;还学习鲁迅先生倡导的木刻,用笔墨做武器,发出自己的呐喊,并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了很多针砭时弊、诅咒黑暗的诗文和画作。
读书写作之外,鲁兵还为《中国儿童时报》编辑文艺版和《画刊》,并开设了“冰儿信箱”为小读者答疑解难,成了他们的“冰儿哥哥”。尽管那时他还是个穷学生,要靠兼职补贴生活,但这份工作却分文不取。不仅如此,他还会给有困难的小读者寄钱和东西。
戎马书生 战火中的文字与坚守
“那个年代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1949年3月,鲁兵留下一封《告别小蝌蚪》,毅然放弃学业,投身浙东游击区,加入金萧支队,开始了追寻光明的航程。
刚入伍6天,鲁兵就亲历浦江黄宅之战,接受了血与火的洗礼。他负责宣传工作,在行军途中写标语、画壁报,凭着一台收音机、一块钢板、几支铁笔和几罐油墨,还办了自编自印的小报《路北通讯》。同时,他坚持写作,留下了一本《游击日记》和不少诗文。
“早起画大壁画:把蒋匪斩草除根。……黄昏,集队,我们有一次突击。疾行到黄宅市,阵地还没布置好,敌人就开枪了。我们却很沉着,没理他们,等号声响起,战斗才开始,一阵阵密集的排枪向敌人攻击。我们隐蔽在一堵土墙后面。不久,就有伤员下来,我们帮助医生、护士包扎。第一次看见血从战友的胸口涌出来,我睁大眼睛,仇恨在滋长。子弹带着一声声长啸从头顶飞过,战斗更激烈了。”这是鲁兵在《游击日记》里写下的内容,同年6月,鲁兵加入解放军,在二野35师任宣传干事,随军进西南剿匪。考虑到大部分战士和百姓识字甚少,他办了一份以绘画、快板为主的画报《战士说唱》,深受大家的喜爱。
鲁兵在义乌的宣传工作引起驻军领导的关注,他们设法把他从地方“挖”到了二野35师。当时的师长李德生第一次见到他,就风趣地问:“你就是我用一个大队长换来的秀才啊!”从此,将军与秀才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解放后,鲁兵想重返儿童文学领域,几次申请复员,将军都劝他留下,直到抗美援朝结束,才亲自安排他转业到少年儿童出版社。此后,将军到上海时,还常会抽空与鲁兵等老部下相聚。
1951年3月20日深夜,鲁兵随部队从辽宁长甸河口的浮桥上跨过鸭绿江,开始了三年多以“坑道为家”的生活。一到朝鲜,他便创办了一份战地小报《火线传单》,全身心地投入了新的战斗。“我们多为夜战,一打仗,我和两位油印员就不睡觉了,等司令部的战报一送到,就赶紧编写、刻印,有时会接连熬几个通宵。为的是尽快将捷报送到连队,让战士尽早分享胜利的喜悦。”
隆隆炮声、潮湿坑洞,给他留下终身的眼疾与风湿,却也铸就了他作为“穿军装的秀才”的铮铮铁骨。战后,鲁兵转至少年儿童出版社,将战火中的信念化为滋润童心的文字。他写下《朝鲜小姑娘》《哥哥和弟弟》,把真实的战争记忆转化为孩子的语言;他主编《365夜故事》,成为中国几代人的童年回忆。
2023年5月,鲁兵儿童文学馆在他的故乡琐园正式开馆。战时记忆与童真创作于此交汇。那个曾在防空洞中躲轰炸的少年,那个在坑道中写传单的记者,最终成为亿万孩子心中的“鲁兵爷爷”。
如今,当我们再次翻开《365夜故事》,依然能听见那个穿越烽火的声音——它守护的不仅是一个时代的童年,更是一个民族在苦难中不曾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