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桃树与旧时光
□记者 李玲添
奶奶家在源东乡的山坳里,家里种的那些桃树到底占了多少坡地,我始终不知道。只记得春风一吹,粉白的花瓣翩然起舞,蜜蜂在花间跌跌撞撞,把蜜香酿进空气里。小时候,我总追着蝴蝶钻进桃林,花瓣落满肩头,奶奶跟在后面,用手轻轻拂去我发间的花瓣:“慢些跑,别碰着枝桠。”阳光穿过花枝落在她脸上,皱纹里仿佛嵌着细碎的光,像桃树皮上凝结的露珠。
六月桃熟时,奶奶的呼喊就顺着电话线飘来。我们赶回去,总能见竹篮里的桃子堆得冒尖,源东白桃特有的白黄果皮上,泛着胭脂般的淡红,绒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刚摘的桃子带着晨露,咬开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奶奶笑着掏出手帕替我擦干净:“别着急,管够。”竹篮旁的碗里盛着她提前洗好的桃,是特意留给隔壁独居的张阿姨的。奶奶总说,好东西要分着吃才香。
更难忘的是她扛着担子赶早集的模样。天刚蒙蒙亮,灶房就亮起微光,奶奶把桃一个个放进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再用旧布垫在扁担上,免得肩头磨得疼。扁担压弯了她的腰,奶奶一步步挪向村口公交站,佝偻的身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抵达曹宅或者孝顺镇的集市后,她会找个阴凉处摆好摊子,有人问价就笑着介绍:“源东的白桃,甜得很!”正午回来时,筐子里的桃空了,换成了爷爷爱吃的菜和我喜欢的麦芽糖。
桃子卖完后,奶奶挑了个晴朗的早晨采摘桃胶。“这是桃树的精华,炖着吃可养人了。”她边说边叮嘱我别碰,怕树脂粘在手上,自己拿出工具开始干活。回家后,奶奶把桃胶倒在盆里,用清水反复淘洗,指尖细细剔除混在里面的树皮和杂质,直到桃胶变得晶莹透亮,然后把桃胶摊在竹制的晒匾里,放在阳光下晒。正午的太阳最烈,她就搬个小凳子守在旁边,时不时翻搅一下,怕晒得不均匀。阳光晒透的桃胶泛着微光,收进袋子里时,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冬天炖桃胶银耳时,甜香漫满屋子,她总把最稠的那碗舀给我:“多吃点,补身体。”
后来,奶奶的背更驼了,桃林便交给了其他人打理。可源东乡的桃林却越来越密,一万两千亩桃树铺成“中国白桃之乡”的底色。去年春天,我回奶奶家恰逢桃花节,路旁挂着“万亩桃林 花开成海”的横幅,游人提着相机在桃林里穿梭,孩子们追着花蝴蝶跑,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村民们摆起了小摊,卖着桃胶、桃干,还有印着桃花图案的文创产品。“现在不用扛着担子赶集市了,游客自己来摘,还能卖个好价钱。”邻居伯伯笑着说,连秋日里都有“国庆桃”挂在枝头,弥补了当年奶奶种桃时秋季无桃的缺憾。
上次回源东,我特意走到当年奶奶辛勤耕耘过的那几棵老桃树下。恍惚间,仿佛看见奶奶依然忙碌的身影——她正弯腰拾着落在地上的桃胶,阳光穿过花枝落在她脸上,和远处漫山的花海连在一起。不远处,游客们举着刚摘的桃子笑着拍照,孩子们嘴里含着麦芽糖奔跑,甜香和当年一模一样。原来,奶奶的勤劳和温暖,早已像桃树种进了源东的土地里,伴着漫山桃香,成了我记忆里最甜、也最绵长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