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话是极少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我对他说的，他对我说的，加起来不过寥寥几句。

每日放学回家，他总背对着我，坐在那方褪了漆的茶桌前，低头摆弄修车零件。高大的背影像一堵沉默的墙，而我习惯透过装满轮胎的铁架缝隙偷看他。明明抬脚就能跨过的障碍，却成了我怯情的借口。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修车铺的卷帘门总是结着霜花。那天，老师催着买试卷，我在铺子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终于攥着衣角挪到店里，对着他的背影挤出几个字：“爸，给我点钱。”声音细如蚊。他头也没回，只是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两张纸币放在桌上。我们的对话总是如此，像投进深潭的石子，连水花都吝啬泛起。

推着自行车出门时，生锈的链条突然“咔”地断了。我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车轮，链条“哗啦啦”地落下来。这时，一只沾满机油的手按在我的肩上：“别动，我来。”父亲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扳手和润滑油，他蹲下的动作很笨拙——工装裤绷紧的膝盖发出“吱呀”声，肥硕的身躯像一座矮山，路灯的橙光泼在弓起的背上，将影子拉长成一道裂缝。寒风中，我看见他通红的耳朵和冻裂的手背，他的指尖却灵活得惊人，三两下就接好了链条，又给齿轮抹上了厚厚的油。

“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车座，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油污。光晕为他的发丝镀了层金边，也照出那些藏在黑发里的白丝，像雪粒落在煤堆上。他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明晚……去吃羊肉串？”他的语气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记得那家老店，老板总给你多撒些孜然。”

我愣住了。记忆中，他的背影总是高大得能挡住整个修车铺的阴影，可此刻，站在川流的马路旁，他的身子竟比路灯杆还瘦窄。霓虹灯下，他的影子被来往的车灯拉长又缩短，像一株在风中摇晃的芦苇。

“好！”我说，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是干涸河床的裂痕，那一刻，装满轮胎的铁架子仿佛突然消失——原来阻隔我们的从来不是铁架，而是我从未有勇气迈出的那一步。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第一次，两个影子靠得那么近，近到分不清彼此。

金华九中八（5）班 邵诗涵

指导老师：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