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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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婺江

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文丨欧兢兢

蝉声歇了,青石板还烫着脚底,我索性甩了凉鞋,赤脚踩过晒得发软的地面。奶奶的蒲扇歪在藤椅背上,棉布浸着白日里晒透的暖,像块捂在心口的米糕,甜得发黏。

狗尾巴草挠得脚心发痒,转过第三棵歪脖子槐树时,几粒绿光忽地撞进眼里。我蹲下来,看那些光点忽上忽下,像灶膛里蹦出的火星子,又像谁家孩子撒的糖纸屑,在暮色里飘。爷爷不知何时跟在后头,草帽檐压得低低的,蓝布衫后背洇着汗渍,结了层盐霜,像撒了把粗盐。

“莫扑,莫扑。”他声音轻得像片柳叶。我们并排蹲在苜蓿地里,看萤火虫绕着野蔷薇打转。有只胆大的落在爷爷的草帽上,尾灯一闪一闪,照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泛着光。稻田里的蛙声突然炸开,此起彼伏的,倒像是给萤火虫的舞蹈敲着鼓点。

爷爷忽然指着芦苇荡:“快看!”千万点绿光正从水面浮起,像是银河漏了个口子。我们屏着气,看那些小灯笼忽聚忽散,有时聚成流动的绸带,有时散作飘落的星子。我伸手去捞,指尖只触到带着青草香的夜风,凉丝丝的,挠得人心痒,像猫爪子在挠。

夜色浓了,萤火虫愈发欢实。它们掠过狗尾草的绒毛,在紫云英花丛里捉迷藏,有时还停在我辫梢上,痒得我直缩脖子,咯咯地笑。有只萤火虫落在我掌心,绿光透过皮肤,像奶奶用蒲扇柄轻点我的额头,酥酥麻麻的,又像谁家小孩偷偷塞了颗糖。

后来我在课本里读到“腐草化萤”,却总想起那个夏夜。爷爷说萤火虫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带着宇宙的秘密。如今晒谷场早盖了楼房,可每回看见路灯下扑火的蛾子,我就想起那些提灯笼的小生命——它们用微弱的光,在黑暗里写满了关于活着的故事,每个字都带着青草香,沾着露水,湿漉漉的。

前些天收拾老屋,在樟木箱底翻出个玻璃罐。罐底还沾着几片枯黄的野菊花,放在窗台上时,竟有只萤火虫撞了进来。它绕着罐壁转了三圈,尾灯明明灭灭,像在哼唱某个老歌谣,断断续续,像是忘了词。我看它飞向缀满星星的夜空,忽然觉得,有些光亮真的能穿过20年光阴,把记忆里的夏夜照得透亮,连狗尾巴草上的露珠都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