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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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版:声音

楼肇明与阿赫玛托娃

许梦熊

世上只有一个阿赫玛托娃“柔和的眼神儿顾盼流连,平等看着所有人”,在她之前,阿赫玛托娃的名字应该叫作萨福。如果普希金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那么阿赫玛托娃就是月亮。

中国从来没有诞生过这样的女诗人,尽管阿赫玛托娃翻译过屈原和李清照,她的命运会让我们想起卡桑德拉和安提戈涅。悲剧找到一个女人,最终让她背负一个惨不忍睹的故事,古米廖夫死,蒲宁死,她和古米廖夫生下的儿子也在监狱里三进三出,死亡和披肩一样挡不住西伯利亚的严寒。

最早译介阿赫玛托娃的是郭沫若,1929年,由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新俄诗选》中,郭沫若翻译了阿赫玛托娃早期的两首诗《完全卖了,完全失了》和《而且他是公正的……》,后一首是阿赫玛托娃为《创世纪》中罗得之妻回首化为盐柱而作。“这儿或许有人要为这个女人流泪,或者还以为她的丢命是很足伤悲?只在我的心里是没有蒙蔽,不会遗忘,她丢了她的生命只为回头一望。”郭沫若以为阿赫玛托娃的诗“表现着这位天才的抒情诗人之古典的清澈意味与其沉着的用词”。

1946年8月,翻译家高莽接到一个任务,让他翻译联共布尔什维克关于《列宁格勒》和《星》两个杂志的决议,阿赫玛托娃就是被批判的对象之一,另一位是左琴科。许多年以后,高莽翻译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时,他才明白“今天谁是野兽,谁是人”,他感到愧疚,以至于专程前往阿赫玛托娃的墓前向其致敬,“寒霜打僵了她的心,烈火烧尽了她的诗,她变成了影子,影子也得消逝”。

在诸多《安魂曲》汉译本中,人们很少提及楼肇明的译本。楼肇明是东阳人,以散文见长,主编的《世界散文经典》《世界散文诗宝典》确实令人爱不释手。作为翻译家,楼肇明对俄罗斯阿克梅派中尼·古米廖夫和阿赫玛托娃这对夫妇的热爱有目共睹,我印象颇为深刻的俄罗斯散文选《复活的圣火》几乎是一部“宝典”,我的同龄人要是没有读过它,也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尼·古米廖夫以为“人在再生为更高类型时是以诗和宗教为指南的……诗歌却永远是面向个人的。即使诗人在同一群人说话时,他也是分别同他们每个人说话”,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就是一个明证。此诗创作于1935年至1940年,迟至1987年3月才得以问世,楼肇明的译作见于1992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安魂曲》。阿赫玛托娃在谢世前的一篇自传慨言,“我在写诗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响彻着我国可歌可泣的历史的旋律之中”,并且为自己能够置身一系列史无前例的事件中感到幸福,楼肇明以为《安魂曲》正是这样“一部响彻着没有前例的历史旋律和浸透着人的福慧境界的作品”。

“我知悉一张张脸怎样凋谢,眼睑下流露出凄楚惊恐的目光,苦难怎样将粗粝的楔形文字,一页页刻上面颊,一绺绺乌黑的浅灰的鬈发,霎时间怎样变成一片银白,微笑怎样从谦和的嘴角边枯萎,恐惧在干涸的轻笑里颤栗”,面对这样的言说,我们知道阿赫玛托娃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翻译家王守仁称赞《安魂曲》是“具有最崇高的痛苦力量的诗篇,同时也是人类的文献”。人们甚至对阿赫玛托娃冠之以“复活的缪斯”,不仅为其惊人的勇气和坚韧所震撼,也为“让监狱的鸽子在远方咕咕叫鸣,让轮船在涅瓦河上平稳航行”而动容。当然,阿赫玛托娃只是阿克梅派中的一极,古米廖夫所谓的那个理想仍是我们希冀的一个境界,他说,“莎士比亚向我们展示了人的内心世界;拉伯雷向我们表现的是肉体及其欢乐、睿智的情欲;维雍向我们讲述的是毫不怀疑自己的人生,虽然它无所不晓,既知上帝也知劣迹,既知死亡也知不朽;戈蒂耶在艺术中为这人生找到了疑是无可挑剔的合适衣衫。把这四种成分结合到自身之中,这便是正在把敢于自称为阿克梅派的人相互联合起来的那个理想”。对于今天年轻一辈的中国诗人而言,我们更应该去努力寻找“相互联合起来的那个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