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四丈拜年
傅亦武
又过年了,吴四丈开始发愁。
这位吴四丈先生,籍贯生平都不可考,好在他有一位表外甥名叫周密,是宋末元初的著名诗人,曾经做过南宋的义乌县令,其笔记体史学著作《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癸辛杂识》很是脍炙人口,吴表舅就是因为《癸辛杂识》而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笔。
不过,让吴四丈发愁的事情不是过年,而是拜年。
虽然“春节”这个名称是民国时期才被官方确认,但在古时大部分朝代,正月初一作为一年的开始,都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唐玄宗李隆基曾经专门颁布过国家机关法定假期制度《假宁令》,其中有“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的说法,给正月初一和冬至安排了两个“黄金周”。从宋朝开始,为了让大家好好过年,还有了“封印”制度,就是把官府的大印加上封条锁起来,完全停止办公,直到过完年“开印”为止。北宋大佬王安石之所以会写下那首“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诗,恐怕也有点“不用上班真快乐”的小确幸。
从“封印”到“开印”,历朝历代时间不等,但有一件事是一致的。正月初一一大早,文武百官要穿上最隆重的朝服,会聚朝堂之上,“望阙行九拜礼”,给皇上拜年。当然,这种“与帝同乐”的荣耀只属于京官和凑巧回京述职的地方重臣,基层公务员可没这待遇。特别是各地方的行政主官,不但没有见皇帝的机会,还得在空荡荡的衙门里值班,连家都不准回。唐代大诗人韦应物在滁州、江州等地担任过多年刺史,每到过年就不快乐:“一从守兹郡,两鬓生素发。新正加我年,故岁去超忽。淮滨益时候,了似仲秋月。川谷风景温,城池草木发。高斋属多暇,惆怅临芳物。日月昧还期,念君何时歇。”(《元日寄诸弟兼呈崔都水》)独守空衙无所事事,只能写首诗向亲友远程拜年。
可能因为长假值班的日子过于冷清寂寞,有些莫名其妙的灵感就会爆发出来。韦应物有位老前辈叫权龙襄,曾经在瀛州(今河北河间)任刺史,京城亲友给他发来拜年信说:“改年多感,敬想同之。”权刺史一见,赶紧下发了一个通知:“有诏改年号为‘多感元年’。”(明·冯梦龙《古今谭概》)
对普罗大众而言,拜年是春节必不可少的一项社交活动。比如在吴四丈生活的宋代,一些交游广泛的人为了在有限的假期里完成拜年任务,发明贺年片——“拜年帖”。“宋元祐年间,新年贺节,往往使佣仆持名刺代往。”(宋·周辉《清波杂志》)“节序交贺之礼,不能亲至者,每以束刺佥名于上,使一仆遍投之,俗以为常。”(周密《癸辛杂识》)过年分身乏术,派仆人去亲友家送张写着吉祥话的帖子,既省钱又省事。南宋有个人叫张世南,收藏了一张“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的拜年帖,内容只有十几个字:“观,敬贺子允学士尊兄正旦,高邮秦观手状。”(《游宦纪闻》)“敬贺正旦”,就是现在“恭贺新禧”“春节快乐”的意思。秦少游的这张帖子,也由此成为有文献具体记载的第一张贺年片。
类似的拜年方式,在明清依然风行。有人为了省去开门接帖的麻烦,“粘红纸袋于门,以接帖,署曰‘接福’,或曰‘待僮’”(清·顾禄《清嘉录》),来人只要把拜年帖往里一塞,就算完成了任务。明代文徵明写过一首《拜年》诗“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描述的就是这种“飞帖”拜年的风气。
既然拜年如此简单,为什么吴四丈还会发愁呢?
因为他家“无仆可出”,没有人帮他送贺年片,直愁得他“徘徊门首”。
正当吴四丈愁肠千结的时候,朋友沈子公家的仆人来拜年了。收到朋友的拜年帖,吴四丈顺便把还没送出的那些也翻了翻,发现基本上和自己是同一批亲友,于是灵机一动,一边热情地安排酒饭招待这位信使,一边“阴以己刺尽易之”,把拜年帖悄悄换成自己的。沈家仆人酒足饭饱,懵懵懂懂地替吴四丈跑了回腿。尤其可气的是,改天朋友相聚,吴四丈还大喇喇地掏出一堆拜年帖来还给沈子公,引得众人大笑。(《癸辛杂识》)这人实在是太坏了!
深究起来,换贺年片这种事可不是吴四丈的创举。冯梦龙在《古今谭概》里记载过更早的一个同类事件:“刘贡父为馆职,节日,同舍遣人以书筒盛门状遍散人家,刘知之,乃呼所遣人坐于别室,犒以酒肴,因取书筒视之,凡与己一面之旧者,尽易之以己门状。其人既饮食,再三致谢,遍走巷陌,实为刘投刺,而主人之刺遂已。”该事件的主人公刘贡父,大名刘攽,是北宋著名的史学家,《资治通鉴》的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