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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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版:双溪

[散文]

立夏

晏客/摄

□ 张 乎

“吃了立夏子,大麦小麦日日死。”

母亲感慨地说:你们小时候,立夏那天,要吃立夏蛋、立夏饭,还要大秤称人,称完了站在屋柱边量身高,长到哪里,划一条横线,现在这些规矩全没了,老一辈人或许还记得节气,年轻一辈的,早就不知道时节是什么东西。

我对立夏的记忆,非常深刻。因为立夏一过,原先温温吞吞的天气,会忽然暴热起来,田地里的活,也会格外的多:油菜结着沉甸甸的籽,要抓紧时间砍倒,背到山坡上,一颗一颗摊开来晒,晒个五六天,等豆荚干了,全家出动去打油菜籽;小麦全身变成黄兮兮的,田里一望无际的麦浪,正等着收割;蚕宝宝变得圆滚滚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吃,食量惊人,一层桑叶盖上去,只听得“沙沙沙沙”,一阵急雨似的,转个身的工夫,只剩一些丫丫叉叉的叶脉,桑叶总是不够吃,要拎着篮子,不停地采……立夏以前的活,大部分是大人的,种番薯,收洋芋,弄秧田,活儿赶在屁股后头。但天气却总是在下雨,要下田就必须穿上又闷又重的蓑衣,小孩子是穿不了蓑衣的。

立夏来临,小孩子注意力全在吃“立夏子”上。清晨起来,母亲就在粥锅里煮好了一锅鸡蛋,讲究点的,还要煮茶叶蛋。鸡蛋一人一个,热乎乎地攥着,放进贴身的裤兜,一会儿摸一下,舍不得吃。鸡蛋是穷人家的活铜钿,要卖到镇上去换油盐,除非有客来,平时是很少吃的。

吃了立夏子,晚上还有立夏饭。立夏饭有很多种,有的人家是乌饭,做乌饭的叶子要到山上去捋,不一定户户人家都有。没有乌饭的,就吃“五彩饭”。“五彩饭”用红萝卜丁、豌豆粒、土豆粒等和糯米混在一起,加一点酱油,有条件的,切入几片腌肉,放入铁锅,用大火烧开,等收了水,再焖上一会儿,香喷喷的,对缺油少盐的童年来说,是极难得的美味。

立夏“称人”,是一年一度的传统节目。父亲和大伯把两家合用的三百斤大秤找出来,那秤杆比我手臂还粗,秤锤是一坨宝塔形的铁疙瘩,拎都拎不动。小一点的弟弟妹妹们,坐在一只箩筐里,箩筐挂在秤钩上溜溜地转,“五十四斤”“六十八斤”,报一个,就用炭笔在墙上写一个。我和大堂弟长手长脚,不愿坐在箩筐里,就用手抓住秤钩,缩起两脚称。称了重量,各家还要相互比较,体格健壮“顶秤”的,父母就特别骄傲,重量不见长轻飘飘的,父母就心焦:格轻的,一点斤两都没有,饭食都到哪里去了!

吃立夏茶,却不是家家都有的风俗,我父亲是奶奶的幺儿,姑姑嫁出去了,大伯小时送给别人当“亲儿”,长大后又当兵,只有父亲在家和她相依为命,奶奶最疼的便是父亲。清明谷雨时节,篱笆墙边几棵茶树发了新芽,奶奶采下来,自己动手炒茶、烘茶,每年也能得一两斤新茶,用锡罐装了,藏在床头桌抽屉下面的格板里。立夏时,把新茶拿出来,泡一杯给父亲喝,据说立夏喝新茶,能清热解毒,预防生“六月病”。但立夏喝新茶的风俗,却是很多地方都有的。江西某地,立夏时,左邻右舍每家各拿出一点茶叶,几户拼在一起,喝“立夏茶”,或加入生姜、红糖、枸杞,变出不同风味,残余茶叶,煮“立夏蛋”,邻居们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以愉快的心情迎接夏天的到来。

立夏是春夏节气的分水岭。谷雨过后,天气一会冷一会热,一点都不稳定,比如去年,气候偏冷,4月底时还有人穿着薄羽绒衣。但过了立夏,气温会在短期内蹿到三十来度,夏天刚一揭开大幕,就迫不及待来一个下马威,让人不禁感叹夏天来得快。但这时毕竟还没到三伏,气温会在上升到某个高温时,骤然降下来,让人措手不及。

四月是小满和芒种,农作物正在成熟收割,“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小满,小得盈满,一切都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时最怕下雷雨、大暴雨,雨一冲一泡,麦子烂了,晒在山坡上的油菜籽少了一半。

立夏过了,汤溪地方上半年的交流会,便只剩下两个,一个罗埠的四月初八,一个汤溪的四月十六。尽管田地里很忙碌,但这两个交流会是必去的。每年四月十六前一个星期,父母就忙着给亲戚朋友寄口信,或者干脆上门,邀请亲戚们来“嬉交流”,四月十六这一天,家里热闹非凡,汤溪街上也人声鼎沸,太阳热烘烘晒着,大家满脸油汗,挤在人群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去,广场上有马戏表演,还有化着浓妆妖里妖气的女演员在台上唱歌跳舞,每一个地方都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看客。

罗埠离我们村比较远,所以罗埠交流会家里没客人,父母会用手推车,拉上一车木头去卖。有一年的四月初八,早上时天气便很热,我父亲只穿了一件汗衫一条大裤衩,看我妈带了一件薄外衣,他还取笑说:格热的天,也不怕闷馊气!谁知到了下午,天气突变,下起暴雨,暴雨过后气温骤降到十几度,冷风小刀片一样,冻得人格格发抖,集市上的棉毛衫棉毛裤被抢购一空。我父亲舍不得买衣服,又冻得受不了,就到花园村一个朋友家借衣服。那朋友是个小矮个,我父亲则是一米八左右的瘦高个,他的长裤穿到我父亲身上,只到腿弯,衣服套在身上,肚脐都遮不住,我父亲就穿着这身四不像的衣服,很滑稽地走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