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福正

谷雨过后的江南总是湿漉漉的。水库边的雾气还没散尽，桑叶底下的果实就悄悄泛了红。这些年来，我总把桑葚成熟的日子当作日历，在枝头第一颗果子转紫时，就开始数着孩子们归来的时辰。

40年前离乡那日，我往行囊里塞了把家乡的土；40年后归来，我在承包田里种下几十株桑树苗。城里人现在管这叫“桑葚园”，可我更愿意称它是“盼归林”——金华与义乌之间的天青坑，这个被公路遗忘的角落，终于成了系住风筝的线轴。

桑树是最知心的老伙计。头年栽下的苗子不过齐腰高，如今已能替外孙女们遮阳挡雨。每到5月，紫红的汁水会把孩子们的衣襟和笑声都染得甜津津的。三个外孙女性格迥异：大丫头总把别人的感受搁在前头，两个小的活似猴精，一个圆润如露珠，一个伶俐似新抽的枝条。她们蹲在树根旁看蚂蚁搬运桑果的模样，总让我想起她们母亲小时候在田埂上数稻穗的时光。

去年台风来得急，熟透的桑果噼里啪啦砸进泥里。女儿们“五一”回来时，树梢上只剩零星几颗，田垄里倒铺了层紫红的地毯。她们穿着雨靴在泥泞里穿梭的身影，与30年前麦浪里奔跑的小丫头渐渐重合。那筐没装满的桑葚，终究是让每个孩子都尝到了今春的甜。

今晨巡园，发现向阳的枝条已缀满绛珠。我特意把入口那排桑树下的杂草清理干净，最大最甜的果子都留在枝头等她们。那株“珍珠白”是女儿们的最爱，青白的果实总让我想起她们幼时换牙的笑脸。天气预报说下周有雨，不过无妨——桑葚的甜蜜固然短暂，有些思念，早在40年前我离乡时就已深种，如今年年都结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