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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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声音

[草木情深]

地边乌桕

插图:黄露

范泽木

我家有一块地,不仅方正、平整,面积也颇为可观,我们因而就草率地称之为“大地搭”了。地头栽有一棵乌桕树,年过花甲,树干需要两个人合抱。

乌桕树是那块地的一道风景,确切说,两者的组合是一道风景。地头无树,地显得空旷,空旷得没有了依傍。乌桕树的边上若不是那么空旷的一块地,则显不出它的孤高挺拔和亭亭华盖。风吹过来,树是信号,大地马上就做好迎接的准备。太阳升起,树的阴影在地上游移,正是“落影如画地”。

外公却非常痛恨这一点。树是他栽,恨也是他心所生。乌桕树底下的庄稼总是营养不良,植株娇小,收获寥寥。他痛恨的另一点,乌桕树根侵占的面积越来越广,犁地的时候,犁尖钻到树根底下,牛不懂得刹车,结果是犁被掰成两半,牛也受惊得满地乱跑。他咬牙切齿地发狠,一定要把树给砍了。不过隔了几天,气就消了。他把浮在表层的树根斫了,还对着树根训诫:“你们要往深处扎。”后来,乌桕树底下栽了长春花、蓖麻等植物,别有一番景致。他当时能容下一棵乌桕树,还会容忍不了花花草草?

到了深秋,乌桕籽成熟了,外公拿一把手柄长达几丈的钩刀,脚踏在枝丫上,手起刀落,把乌桕籽全采了下来。乌桕籽是药,也是经济作物。除此,外公拿乌桕籽榨一些“青油”,遇人讨要,必给之。

乌桕树过了盛年,一断枝处逐渐中空,每逢雨水就形成一个水洼。水洼里青苔、枯枝、败叶都有,碰上雨季,树洞里居然有了不知名的水生动物。雨过天晴,或除草或施肥,那块地总是我们最先光顾的。我就着雨季留下的水,在树上一玩就是小半天。

我初中学段的某一年,有一个漫长的雨季,乌桕树又断了一枝,眼见着是老了。那个雨季结束后,乌桕树上结了一大片木耳。外公把木耳采回来,我记得做了一大锅木耳炖豆腐,其鲜至今记得。

后来,我就格外期待雨季。乌桕树总不负我,雨季后就长出一大片木耳。

我初中毕业后就很少有机会见到那棵乌桕树。有一个暑假,我完成勤工俭学后去那块地里干活。印象中遮天蔽日的情形不复存在,乌桕树衰败了大半,只剩下三五根树枝,心里顿生沧海桑田之感。

几年之后,外公也干不了重活了,那块“大地搭”本应是乌桕树自由生长的地方,却也成了茅草的家园。“桕树已如雪,板桥微有霜。立看北来雁,风急不成行。”人与树都是风中之雁,哪抵得过“晚来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