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新森

杭州的朋友来山城，想吃点磐安小吃，我就想到了小区附近的磐城饭店。这家餐馆，陪客人去过几次，那场面真是火爆，几十种花色小吃，热气升腾，自点自选，方便快捷，四方食客填满了每一张餐桌。许多客人临走还心念不已，忍不住再捎带一份。到一个地方，品一品当地小吃，不亚于读一本地方文本，饮食里有历史、有风俗、有寄托，甚至有当地人的脾性。

朋友是文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各地美食唇齿留痕，哪怕没吃过，也能从他的美文中体会到味蕾跳舞的奇妙感觉，禁不住心驰神往。朋友喜欢磐安，山的俊朗，水的温婉，以及人的质朴，还有时蔬野果的天然，都是深爱的理由。听了我的提议，他觉得对味：“小吃风味好，中午就挑那些没尝过的。”

一进餐馆，那张印着鲜红欲滴的红馃子宣传画吸引了他。“我点这个——”未及弄清食物的名称，就指指蒸屉。“杨梅馃，几只？”店员问。“什么做的？”“糯米。”“那先来两只尝尝。”“甜的还是咸的？”“各来一只。”夹进盘子，色泽诱人，香气四溢，这杨梅馃太像水果杨梅，圆滚滚，红艳艳，外表的红米油润饱满。“看到，就想咬一口。”朋友脱口而出。

“好吃！”一落座，朋友就迫不急待地举箸夹馃，轻轻咬上一口，软糯的外皮，带着稻米的清香，咀嚼几下便在口中放开，液化了的红糖芝麻馅从口子上涌出来，急急吮上一口。“小心烫去。”我赶紧提醒。刺溜一声，馅汤落肚，空气中飘散出浓郁的甜香。米、糖、芝麻混合的香，是乡间最熟悉的香，也是年少时最渴盼的香。

记忆中，有杨梅馃吃的日子，必定是好日子。在磐安，杨梅馃是传统农家宴席必备的一道小吃，过年过节，定亲、嫁娶、上梁、乔迁、丧葬等红白喜事，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一到年关，村里的媳妇们就忙着准备“吉祥三宝”：馒头、年糕、杨梅馃。自家吃、客人吃、送亲友，人见皆喜。既可当主食，又可作小吃，怎么也吃不够。除了口感好、味道好，寓意更好，馒头含着蒸蒸日上、年年发家之意，年糕表示年年登高、财源滚滚，而杨梅馃则代表着红红火火、团团圆圆。

遇上嫁娶喜事，老家时兴“九碗头”，碗碗有来头，馒头乌肉、八宝饭、杨梅馃这几道，口感和味道十分出色，舌尖尽是幸福的滋味。杨梅馃更是“讨彩”的吉祥物，礼担里有、婚宴上有、家宴上也有，那些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祝词，通通藏在触目可见的美食里。吃的东西一旦融合了心中的愿景，滋味就更加绵密多元。

民间流传一个传说，说是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年乔装乞丐，微服私访到大盘山，在村口大樟树下见一瘸腿老婆婆抺着眼泪，一问，原来是儿子招了上门女婿，这天成亲，怕给儿子丢脸，不敢到婚礼现场。朱元璋见状，便带着老婆婆到婚宴上。聪慧的新娘杨梅见新郎局促不安，便明白来者何人，忙端上一盘红馃子跪在老婆婆面前道：“儿媳叩见婆婆，请婆婆吃喜果，吃了喜果一家人从今往后团团圆圆，日子红红火火。”不明真情的乡亲们被眼前一幕怔住了，朱元璋上前拿起一个馃子，咬了一口，连声称道：“好一个杨梅，好一个馃子，这馃就叫杨梅馃。”传说可信可不信，孝敬长辈、阖家和美、婚姻幸福却是人间最朴素最相通的认知，一个馃子把皇帝都关联上了，无非是让人更相信食物衍生的美好生活。

磐城饭店的杨梅馃，出自潘江兰之手。母亲做的美食，她从小耳濡目染。在她眼里，把普通的食材加工成色香味俱全、人人喜欢吃的美食，实在不亚于一门艺术。高中一毕业，她就开始从事餐饮业，进入磐城饭店，几年后当上门店经理。没有几道私家菜、没有几个特色小吃，饭店拿什么吸引顾客。她把功夫下在传统小吃的还原上，所谓还原，要的是大众的食材、手工的技艺和道地的口味。杨梅馃、三角叉、山粉圆、大蒜饼、水蒸饼，一道道传统美食的推出，吸引了大批忠实追随者。

杨梅馃，看似用料简单制作方便，其实很考验一个加工者的手艺。先要挑选上好的糯米和早籼米，磨成米粉，用温水搅拌均匀，双手用力压捏，揉成一个个糯米团，再用擀面杖擀成圆饼状，往内里包入馅料，收口包圆，再放入盛有红曲粉染色的糯米中来回滚动，直到满身通红，在蒸屉中一环环码齐，然后上锅蒸煮10多分钟，即可出锅食用。

有一次，我在加工现场采访，看一个新手做，不是馅料外露，就是大小不匀，潘江兰一上手，一指点，新手得了要领，做的馃子就有模有样。技艺这档事，贵在心明手熟，潘江兰一做30多年，做得行云流水、气韵生动。

“这咸味的杨梅馃是改良版的。”我见朋友开吃另一只杨梅馃，搭上一句。“有点像包子，不过一个是面粉，一个是糯米粉。糯叽叽的感觉，让人心满意足。”朋友对馅料一阵赞叹，“这萝卜丝、鲜肉丁、豆腐炒在一起，清淡可口，营养美味，真是绝配。”传统的杨梅馃，融合了糯米、红糖、芝麻，要的是一口软糯香甜。现在，香甜食物比比皆是，人们饮食求清淡、求低糖，这家饭店就在馅料上动脑筋，创新推出了萝卜丝豆腐、荠菜豆腐、鲜笋香菇等新品，亮丽的外观、时新的馅料、软糯的口感，品食过后，堪称一场嗅觉、味觉和视觉的完美体验。

作为杨梅馃制作县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潘江兰在饭店带徒授艺，在保持传统风味的基础上，融合创新，以独特可口又与时俱进的味道，满足食客的味蕾，让“红馃子”一直红下去。

朋友相聚，山珍野蔬，各有其美，主食小吃，各有其味。一盘热腾腾、红彤彤的杨梅馃，成了席间最耀眼的点缀，也成了彼此最知心的物缘。“相见时短，必须甜美。”朋友每年进山一两次，短暂且匆匆，每次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关于书，关于写作，关于花与生活，一样的脾性，一样的志趣，怎么会让光阴虚度呢。

“这盒杨梅馃，你带上，想吃了，吱一声，我快递过来。”纸盒里装着十来个玲珑的红馃子，朋友笑呵呵地接过：“想吃我就赶过来，从杭州到磐安一个小时高铁，为一口美味，值！”

我想，也是，好日子就该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