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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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版:声音

[童梦寻真]

重访《金银岛》

黄晓艳

记忆很奇妙,某个儿时形成印象的故事在成年重温,发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记忆有自己的想法,凭着某种合理想象的路径篡改了原来的故事。比如《金银岛》,以它为底本演绎翻拍过的影视作品就有不少,每一部都具“冒险”的故事内核,而每一部又各有特色。连哆啦A梦和大雄也抵挡不了“探险”和“海盗”的诱惑,2016年哆啦A梦系列推出的大电影《大雄的金银岛》就在史蒂文森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融合、改编。

《金银岛》这部孩子们心中的“冒险圣经”,还在史蒂文森笔下时,就已被孩子喜欢。要知道,它灵感的起源就在于史蒂文森用一张手绘的“地图”给孩子讲故事逗趣,排遣孩子在陌生环境中的寂寥。所以,在它形成的过程中,至少有一个孩子,每天都在盼着它“诞生”。而此桩“轶事”经由作者自己记录,转述于中文译本的每一版序言或后记、作者小传中,竟成了一件无人不晓的“显事”。史蒂文森与其父亲之间的矛盾,也因为这部小说而冰释。不仅如此,他的父亲还积极地为他提供灵感,那个引出整个故事的海盗彭斯毕尔衣箱中陈列的物品,就由老史蒂文森提供。此事收录在作者的《小说艺术漫谈》中。

有人评价史蒂文森是“继司各特之后又一浪漫传奇小说大师,创造了一部又一部的冒险小说”,而伊卡洛·卡尔维诺则认为,史蒂文森最好的冒险作品便是《金银岛》,“使用传奇因素的技法是他的伟大天赋”,“浪漫精神、冒险精神带着伟大的轻盈,成为一个伟大的创作主题”。没错,“冒险”主题在史蒂文森笔下得到了升华。而他讲故事的天赋让他在萨摩亚岛的土著中也赢得“图西塔拉”即“讲故事的人”的称号。虽然卡尔维诺口中无情,将史蒂文森评为“二流作家”,但他还从更多文学大师们的作品中发现了史蒂文森,“对于博尔赫斯而言,史蒂文森是文体大师。对于格雷厄姆·格林而言,娱乐的理念直接来源于史蒂文森”。当然,他也不否认自己所受的影响,“尤其是对《分成两半的子爵》的影响”。

我们很多人认识史蒂文森恰恰也是从《金银岛》开始,从小主人公吉姆得到海盗的藏宝图,与乡绅屈里劳尼和李弗西医生一起出海寻宝开始。勇敢机智的吉姆是我们自己的化身,吉姆自以为独立机智的冲动行为正是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难以避免的“自以为是”。跟随吉姆,我们也体验着与海盗斗智斗勇时紧张刺激的乐趣。然而,就像认识斯威夫特只知道《格列弗游记》,或者先认识汤姆·索亚和他的玩伴才开始知道马克·吐温,许多人对作家与作品的理解停留在了这一步——作家与他的代表作。殊不知代表作不过是这些伟大人物一生中的冰山一角,真正组成他们完整创作生涯的是更为庞大的作品链和其中蕴含的思想。

史蒂文森一生创作颇丰,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教授的文学课中提及“十二或十四卷之多”,创作门类涵盖散文、小说、诗歌等。冒险小说只是他创作的一部分,游记散文《爱丁堡笔记》《内河航行记》《骑驴旅行记》等文法自然优美,博闻广识,饱含思想的灵光,可谓浪漫与理性并行。他的诗集《一个孩子的诗园》向来被当作儿童诗的典范,其中每一首小诗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仿佛都真正出自孩子,就如同作者在落笔的瞬间真的喝了《化身博士》中的变身药水,不仅身材变成孩子,连那脑袋中的想法也一并成了孩童。

顾均正在1930年由他翻译、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译本《宝岛》的《付印题记》中提到,“那鹦鹉是《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鹦鹉,那骸骨是爱伦坡的骸骨”,那么,书中那个具有多重性格,既残忍疯癫,又有聪明通情达理的时候,几乎满足了孩子们对海盗所有想象的独脚海盗西尔弗又是谁呢?美国小说家赫尔曼·梅尔维尔以他曾经水手的经历,创作了波利尼西亚三部曲,在获得了短暂的文坛荣耀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不过,他在1951年创作出版了《白鲸》。这部作者过世后才赢得广泛而至高评价的小说,塑造了一位极其强悍的船长,被白鲸莫比·迪克咬掉了一条腿的亚哈船长。我们不免要联想,亚哈船长是否就是《金银岛》中那个伪装成了大厨的独脚海盗西尔弗的灵感来源?

我在重读《金银岛》之后才发现,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记忆联合想象早已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千百回的修改和演绎,演出了一场又一场属于自己的童年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