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吃冻菜
范泽木
不吃冻,怎么能算过冬。
说到冻菜,我吃得最多的是猪皮冻,回忆最悠长的却是鱼冻。一是因为山村里很少能买到鱼,二是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近不得腥味的人。所以,鱼是桌上稀客,但过年时节还是要买鱼吃的。
买的是鲢鱼,憨憨肥肥很朴素。老板将鱼扔进一个结结实实的黑色塑料袋,舀一小勺水,麻利地打上结就递了过来。外公到县城或是到镇上,买鱼是最后一站,买了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他到家便忙不迭地开始修鱼,比劳作时的精耕细作还要再细上几分。按说买鱼和修鱼不应该放到鱼冻的内容里,因为爱鱼却很少能吃到鱼,所以做鱼冻的仪式感从买鱼就开始了,我对鱼冻的回忆也前置了许多。一条鱼,三盘鱼冻,头尾各一盘,鱼身子一盘。鱼身最有肉,留着招待客人,先吃鱼头冻。
“庖丁解牛”除了有轻车熟路的意思,应该还有种审慎的意思。我们吃鱼冻时也有审慎的心态。筷子不仅仅是筷子,还是一支毛笔,这一幅关于饕餮的画作,从何处落笔较好。筷子不仅仅是筷子,也是一把手术刀,尊重鱼的肌理,不冒进,不怠慢,一层层抽丝剥茧地来。揭开鱼皮,接着是棕褐色的那一层肉,最后是嫩白的鱼肉。鱼肉嫩,味寡淡,绵绵的,如“夕岚无处所”一样清新悠远。这时,夹一块吹弹可破的鱼冻入口,咸、辣、甜相拥而来,活色生香。
吃鱼冻也是我小时候期盼过年的原因之一。吃鱼冻不是一场电影,而是一部连续剧,下了两碗饭后就未完待续了。一天连着一天,一盘鱼冻渐渐地消瘦了,最后只剩下艺术品一般的鱼骨头。把鱼骨头再舔一舔,吃两口饭,一盘鱼冻就吃完了。
吃猪皮冻就草率多了。那时候每年养两头猪,一年下来猪肉管够。两个猪头,一个用来过年,一个用来过元宵。把猪头煮熟谢了年后,取掉猪耳朵、猪舌头、猪脸肉、猪嘴肉,把骨头卸掉,剩下的皮就着煮猪头的汤汁熬冻。
猪皮冻装在铁脸盆里,隔天就可以吃。表面一层薄薄的脂肪,如霜,却油腻得很。猪皮冻的横截面很美,比烟黑色浅一些,又较烟灰色深一些,晶莹剔透,有水波潋滟的动态感。猪皮被不规则地凝固着,横、竖、斜、舒、卷、曲皆有,像一幅抽象的画。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是冻,舀一勺到饭碗里,待冻化开了,碗里的变成了汤饭,“呼噜噜”几口就吃完了一碗。剩下的猪皮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岩石。夹一块入嘴,嚼之不碎,直到牙根发痒,腮帮子发酸。无奈之下只好弃之,给了等候在一旁的犬类朋友。
从过年开始,猪皮冻不离桌。吃完猪皮冻,正月也远去,冻融飞燕子,地暖无闲情,冻菜的滋味只能再会。